刚果金之魂断金城

刚果金之魂断金城

“喂,小刘,救命啊!”

“喂,邓哥,怎么了?”

“我被黑人枪击了,快过来救我!”

“别开玩笑啊邓哥,我刚睡下。”

“没有,快过来!我在项目门口被枪击了,现在全身是血,我要死了!”

“好,我马上过来,你先撑住!”

撂下电话,马上要睡的我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砰砰直跳。一边赶紧穿衣服,一边半信半疑的心里想,什么意思,邓哥真被枪击了,是不是真的,不会吧?

推开门,没想到我隔壁财务小曲也穿好衣服出来了,说邓哥也给他打电话了,看来事情是真的,他绝对没开玩笑!

刚果金虽然地大物博,但和绝大多数非洲国家的命运一样,自上个世纪60年代赶走欧洲殖民者独立以后,先是出现独裁统治直至上世纪末,再由民众推翻独裁政权建立民主制度,但照样内战频仍。后来内战虽然结束,国家缓慢发展,可惜历史包袱太重,大家索性破罐子破摔,整个国家占据高位的统治阶层丝毫没有为国为民的精神和意识,他们所有的子女家人都在欧美工作生活,自己只在刚果金捞钱养家。下层民众被所谓的自由民主洗脑甚深,只知道打砸抢烧或者喊口号选举,罕见认真读书、辛勤工作和踏实肯干的人。放眼整个国家,见不到有魄力的政治家,见不到高素质的普通民众,整片国土渐渐沦为发达国家的原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市场,所有人也基本浑浑噩噩的过着日子。一年中如果要说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也就是高层偶尔去欧美度度假,和家人团聚一下,老百姓平时挣扎着讨生活,碰到逢年过节就打打劫,靠抢一下外国人(主要是华人和印巴人)来改善下生活。

夕阳下的刚果河

我年9月到首都金沙萨后,公司强调的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安全,预防措施中最关键的是两点:第一出门必须带车,关好车门,系好安全带;第二,不能去偏僻的地方,晚上不许外出,外出后也不许逗留过久,必须尽早返回公司驻地,真有工作上的事情,也必须有人作伴。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可能是金沙萨整体治安还可以,也可能是我自己还没遇到过抢劫袭击之类的事件,当时对金沙萨的整体印象还挺好的。平时也没什么特别的,除了工作,偶尔和同事去刚果河边走走,跑跑步,去当地超市逛逛,购点物,在金沙萨周边景区玩玩,散下心。

直到邓哥出事,我才发现我们还是太大意了。

我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年2月2日,农历正月初六。当时因为是过年,大部分同事都回国了,整个公司金沙萨办事处只剩下我和财务小曲两个留守,我们在建的房建项目现场就项目经理邓哥和翻译小陈在,其他人也都回去了。已经是在金沙萨过得第二个年了,慢慢地开始习惯了海外的生活习惯,适应了非洲的工作节奏。我们四个人由于得分守两处,所以白天都各自正常办公,晚上就聚在一起吃饭,只在大年三十给自己放了一天假。我们一般情况下下午五点结束工作,他俩大概六点过来,几乎每晚都吃火锅,一是因为火锅好吃,二是当时过年,大家都离家万里,金沙萨更是没有任何过年的气氛,我们围坐在一起吃吃火锅,看看电视,会产生一种独特的家的感觉,也算是给自己一种心理慰藉。我记得那天吃完火锅后又顺便在汤里下了点饺子,饺子是厨师回国前包好冷冻的。通常我们吃完饭后,就打会麻将,十一点多休息。由于太晚,怕不安全,年三十那天晚上我俩让他们在办事处睡,可他俩自从睡了一晚后就再不睡了,说办事处水电不稳定,还没项目好,洗澡洗不痛快,后来几天他们就都开车回项目睡,我们也没阻拦。直到第七晚。

那晚,我本来洗完澡刚躺到床上准备睡,挂断电话出门后,我赶紧给黑人司机Teddy打电话,让他赶快过来,说项目经理出事了要去现场,他说现在没车过来,我说无论如何要过来,他说行。然后我又赶紧给刚果金华人警民中心的负责人打电话,让他派警车和警员过来陪我们过去和邓哥汇合,顺便保护下项目部和案发现场。最后又赶紧向中国驻刚果金大使馆负责领事保护的工作人员汇报了情况,并请求他们也提供相关的保护和帮助。

出事地点就在金沙萨市政府隔壁

司机不到一刻钟就赶过来了,我们三人便一路风驰电掣往项目部赶,还没到又接到谁的电话,现在已经忘了,说是人已经护送到金沙萨医疗中心(医院),正在接受初步检查。等我们到的时候,医院床上,短裤和半袖被血浸透了,人虽然受到惊吓,可是意识还很清醒,医生也给他止住了血。原来子弹击中并穿透了他的肩膀,暂时不清楚伤势如何,但看血流的程度,应该不轻。说话间,华人警民中心的负责人和大使馆的相关同志也一并赶到。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国内早上八点,小曲一方面给正在国内休假的领导汇报情况,医院协调,准备手术,同时警民中心派安保力量加强了项目现场的保护。

我医院的行政部和门诊部,由于当时是凌晨一两点,做手术的医生没法过来,我们就先把住院手续办了,并交了手术费。大概凌晨五点左右,医院用救护车将邓哥转到住院部,我们也随车一起过去,最后也是在这儿给他做的手术。到了地方后,医院,也是整个金沙萨唯一能做核磁共振的机器上做了核磁共振,当时由于惊吓、失血、疼痛,邓哥已经很难行走了。做核磁共振的时候需要躺下,但因为受伤部位是肩膀,使不上力,稍微一动就痛不欲生。强撑着做完核磁共振后,医院赶紧进行手术,可他们说医生还没到,最后等到大概八点左右,手术才开始。

等到做手术的时候,这惊心动魄的一晚才终于平静了下来,我医院的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大概中午才醒来。醒来后眼睛很难受,肩膀脖子都不舒服,一看,旁边坐着兄弟单位的领导,原来是公司领导给他打的电话,让过来照看一下。后来在住院期间,也陆陆续续来了好多其他单位的领导和同事过来看望邓哥。

手术原计划三个小时,可后来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手术完毕后,护士端着一个铁盒出来让我们看,我们往里一瞅,里面放着刚取出的子弹和弹片,还有一些被子弹打烂的骨头的碎屑,看得我头皮发麻,再想想邓哥经历的痛苦,心里很不是滋味,只好安慰自己幸亏邓哥没有生命危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医院收拾好了病房,三个人商量着,看怎么照顾邓哥,后来决定,因为我和小陈懂语言,便于和医护人员交流,决医院照顾他,每人一天,从前一天早上八九点开始,到第二天八九点结束,一位休息,另一位轮换,小曲负责给我们送饭。当时我们公司厨师也不再,所有的饭都是兄弟单位做好,再由小曲送过来,因为大家关心,当时做饭送饭的有三家单位。现在想想,心里还满是温暖和感动。

没想到,最痛苦的日子还远远没有到来。

做好手术的当天晚上,我留下来照顾邓哥。他大概是晚饭的时候醒的,没多久麻药的劲就过去了,开始撕心裂肺的叫起来,我赶紧叫医生和护士。他们说没办法,手术后就这样,只能接着打麻醉药。可刚打完过了没几分钟,就又开始喊叫起来,原来由于剧痛,麻醉药根本不起作用,我又让护士想想办法,她们说实在不行打点吗啡,邓哥说可以,可最后还是不到半小时又痛哭起来。看着平时这么能干的一个人,痛的如此乱喊乱叫,我终于明白什么叫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连吗啡都不起作用,我到现在都没法想象得有多痛。后来连护士说再不能打麻药了,再打要出问题。

当晚送的饭,邓哥一口都没吃下,医生护士说必须慢慢吃点,有利于恢复。可我给他喂进去,他就吐出来,后来勉强咽下去一点,没一会儿又开始呕吐。我问护士怎么回事,她说这是身体术后正常的排异反应,只能慢慢适应。后来连续好几天,都是吃了吐,吐了吃,一直等到大概五六天的时候才稍微好点,终于不吐了。

由于麻醉药都不起作用,我只能不停的说各种话安抚他,希望能减轻他的痛苦。他除了身体上的疼痛,还有心理上的,有时候眯一会儿就惊醒了,说梦见自己在被人追杀,眼睛里满是惶恐。过了一点后,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已经连续两晚都没怎么睡了,想躺到旁边床上眯会。可刚躺到床上,邓哥又开始痛的喊叫起来,我又过去安抚他,过个几分钟后好点了,我又躺到床上,可他又开始喊。第一晚就没眯眼。

第二天大概八点左右,小陈过来换我,我赶紧回去补觉。由于持续两天的高强度劳累,加之精神高度紧张,当时已经感到身心俱疲,怕自己得疟疾。我回去后吃了点东西就睡,一直睡到大概傍晚才醒来,感觉舒服多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又带着早餐去换小陈,我问他怎么样,累吗,他说还好,就是一晚上没睡,我说邓哥呢,他说也是一晚上痛的睡不着,我说赶紧回去休息吧。因为医院给安排的是一个四人间的病房,人有点多,也很吵,邓哥和其他人互相影响,都休息不好,医院给换了一间单独的病房。医院也鉴于邓哥的情况,医院最好的病房,不过费用也贵,医院加了一张床,这样我们陪护人员也可以休息。

还是痛,撕心裂肺的痛,有时候一个大男人在那儿痛的哭爹喊娘。医院已经把吗啡加到成年人能用的最大的量了,还是不行,打完最多能持续不到半小时,然后又是痛。还是吃不下饭,吃多少吐多少,甚至出事那晚我们吃的饺子里面的韭菜都还能吐出来。大小便也不行,由于没法下床,小便医院专门的一种类似大号杯子的塑料桶接的,大便或许是好几天没吃东西,压根就没有。这种状态一共持续了一周左右,直到第二周,才能慢慢正常吃饭和大小便。我至今记得他第一次有便意的时候,我扶着他,提着吊瓶去卫生间,他问我嫌不嫌弃,我说不嫌弃,说你这样我还挺高兴,证明身体已经大有恢复。

晚上还是睡不着觉,过一会就痛得撕心裂肺的喊叫,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叫护士打吗啡,直到护士说再不能打了。很奇怪,一到白天他的情绪就会慢慢稳定下来,伤口也没晚上那么痛,这时候他就睡一会,我也就赶紧睡一会。伤口在慢慢地愈合,医生给他换药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鲜肉已经长出来了。我暗自替他高兴,也替自己高兴,盼着能早点结束。可是有一天,他突然说自己好冷,甚至全身发抖,冷的打颤。我赶紧又找医生,医生说是不是发烧了,测了下体温,果然38°多。原来他伤口里面的鲜肉虽然在不停的生长,但伤口外围枪击时子弹高速通过产生的高温烧伤的肉开始慢慢变得腐烂,有些都已经发黑,发霉。医生又组织实施了第二次手术,把他伤口的腐肉全部清理干净。从此再也没出过其他情况。

白天精神状态好点能休息会

刚出事的时候我们都没有联系他家人,怕他们担心,邓哥家人找他,他也只是回复文字,从不视频。金沙萨热,新陈代谢块,到第三周的时候伤口已经明显好了。人在有困难,受伤难过的时候最思念的就是家人,邓哥终于把实情告诉了家人,还安慰他们说自己没事,都已经快好了,我听到他家人在视频里面嚎啕大哭,叮嘱他一定照顾好自己,他自己在这一头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也跟着傻乐。

第三周邓哥心情好的时候,我们带着他下楼去散散步,买各种中国小吃给他吃。他想早点回国,和家人团聚。这时候公司领导他们都结束休假返回了金沙萨,就联系安排回国事宜。他身体很虚,伤口远未痊愈,肩膀胳膊上还打着钢针,我们联系了中国驻刚果金医疗队的医生一路护送他到北京。因为怕金沙萨手术水平不高,让他肩膀落下后遗症,到北京后公司总部又安排邓医院重新做了骨骼整修的手术。

把邓哥送回国后,我们几个终于松了一口气。真是太累了,从出事到回国一共二十天,我和小陈每人十天,医院,晚上照顾邓哥,白天抽空补交,小曲每天早上七点多开始送早餐,送完回去没多久又开始送午餐和晚餐,碰上有时候堵车,经常一天都在车里和路上。后来听他说,光那几天车里加油,都花了好多钱。

等他走后,我们才报了警,警察叫我们过去做了笔录。最后一如既往的不了了之,我们对这边的警察不抱任何希望。保不齐这些人里面哪个就是那晚袭击邓哥的强盗,很多人白天穿上警服是警察,晚上脱下警服是劫匪。后来由于国内要给邓哥办理保险索赔,我们又去跑警察局办证明,被他们敲了一笔,还跑到刚果金外交部和中国大使馆做了公证。

后来在邓哥伤好点的时候我们问他和小陈,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说,那晚他俩开车回项目部,快到的时候就发现有一辆摩的和汽车尾随他们,他们绕行好久直到看不见了才到工地门口。到门口的时候由于车喇叭有问题,小陈便下车去敲门。这时候摩的和汽车又出现了,并直接在他们的车后面把他们抵住。摩的和车上下来两个劫匪,左右上前就要控制他们。邓哥一看大事不妙,小陈在外面太危险了,他倒车去撞摩的和劫匪,劫匪直接开枪还击。从事后现场弹壳和车上弹孔看,劫匪共开三枪,两枪没中,打碎了驾驶座两边的玻璃,一枪从邓哥左肩胛骨射进去,从肩膀外斜穿出。听到枪声,警察门卫开门赶紧将小陈拉进去跑到里面躲避起来,邓哥带伤开车就逃,劫匪也驾车逃离现场。邓哥在逃跑途中分别给我和小曲,还有他们老乡胡总等打电话求援。确认小陈没事并甩掉劫匪后,又开车返回工地,在小陈和工地医院。

项目建完后的样子

邓哥回国已经三年多了,我自己到金沙萨工作已经快五年了。回想当时发生的一切,医院度过的每分每秒,仍历历在目,有时候甚至觉得不可思议。有过痛苦,有过欢乐,有悲伤,也有感动。变了的是我们每个人脸上的纹路,不变的是那颗心,那颗依然追求幸福,追求美好的生活的心,这颗心永远年轻,永远在路上。

那次回去之后,邓哥一直在国内工作并休养。在金沙萨住院的时候我们天天嘴上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让他保持良好的心态,他确实恢复的也很好,没任何问题。后来18年当时他负责的那个项目要进行收尾并组织验收,公司又派他过来工作了几个月,直到项目结束。项目结束后公司又派他去了沙特,在沙漠腹地继续着国际工程的战天斗地。19年回国后,他从公司离职了,因为老婆在杭州工作,他也去了杭州,他们在杭州买了房,加上女儿,一家三口在杭州生活。

小曲不想在金沙萨待了,去年年底向公司打了回国工作的报告,公司同意回国,没想到今年新冠疫情爆发,飞机取消,至今还留在刚果金。

小陈17年回国后也从公司离职了,后来又来到金沙萨,在中国援外技术组工作,继续着自己的非洲梦。

我自己也一直在金沙萨,在刚果河边追着自己的非洲梦、法语梦。可今年以来,越来越感觉这种梦特别不真实,有时候甚至会产生各种幻觉。我知道,是时候做出新的选择了。那次事情过后,我们又开始了正常工作的日子,有一天我去穿正装,竟然系不上扣子,我去称自己体重,竟然胖了20斤,吓我一跳。我仔细回想,应该是医院照顾邓哥,昼夜颠倒,吃饭没规律,回到宿舍也是直接倒头就睡,导致体重暴涨了20斤。后来经过锻炼,慢慢又恢复到正常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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