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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是熟人介绍来的,说是有事相求。原来家里的老头子们不太想管这事,但是熟人的面子又不能不给,所以就想找个委婉点的理由将这事给推了。
可是熟人一见家里老头子在找由头将这事往外推辞,就直截了当地同管事的老头子说,这人的忙你们家不能不管,因为他是天津秦家的人,是故人之后,要是这回你们将这事给推了,那以后在江湖上的面子那可就算是跌大了。
当年家里年轻的小辈都不知道这天津秦家是什么来头,后来有个老头子才告诉他们,这天津秦家其实就是以前天津鬼市上的头马。
《新唐书》有载:畜,马至壮大,以善鬭者为头马,有橐它、牛、羊。所以头马这词指的就是马群或马帮中领头的那匹马,而在江湖上“头马”说的就是某些行当中首屈一指的大家门户,借用现在的话来说,这头马代表的就是旧时一个行业的标杆。
至于天津的鬼市,也许很多朋友并不陌生,但是你别看现今的天津也有所谓的鬼市,就在南开的西营门大街上,一千来米的街道上少说能有三四百个摊位,赶上好时候还能翻上一番。但是家里的老头子对我们这些小辈却说,那地方不配叫鬼市,那就是一个卖破烂的地方。
老头子当时告诉我们,天津的鬼市最早是在清朝光绪年间就有了的,那时候从河北逃荒到天津的人大部分就聚集在西广开一带,他们白日里靠捡拾破烂为生,到了晚上就在自己所搭建的篱笆簦里面过夜。
这些逃荒的穷苦百姓有时候会捡到一些自己暂时还用不上的东西,于是他们就把那些个东西拿出去和旁人交换一些自己所需的物件,偶尔运气好了还能换上一点银钱,而这些交换买卖东西的人就聚集在这天宝大街上。那时候还没有“鬼市”这名字,这里的俗名就直接被叫做“穷汉子市”。
起初每日在这里上市的人不过就是三四十个,后来有些飞贼扒手也把自己偷来的东西拿到这里来销赃,而一些图便宜又不惧买的是赃物的人也就自然跟着到了此处,渐渐地,到这里买卖东西的各色人等也就越来越多了。
由于在这儿交易的东西和人都见不得光,卖东西的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偷儿,买东西的也不想被人知晓自己买的是赃物,所以这里一般都是凌晨的时候开市,不待天亮就会自行散市。
再加上那时候的西广开压根没什么人住,说白了就是一块乱葬岗,在那里卖东西的人都会点上一盏豆油灯架在自己的摊位上,所以隔着老远一望,整个市场灯火荧荧,人影幢幢的,看上去就像是一群野鬼顶着鬼火在乱坟间交易买卖,于是附近的人就给这块地方起了一个名字叫“鬼市”,一来二去这鬼市的名号也就这般被传开了。
老头子说,当时天津城的鬼市名声在外,江湖上的人都说,这世上就没有鬼市上买不到的东西。那时候在鬼市上做买卖也有鬼市自己的规矩,买货的不能问货的来历,卖货的也不能胡乱打听买家买这东西回去是要干嘛。
据说当年汪精卫刺杀摄政王载沣所用的炸弹就是在天津鬼市上买来的,结果那炸弹也没炸,事发之后,清政府调查炸弹的来历,一听说这玩意儿是在鬼市上得来的,知道这事八成就是一个无头案,于是也就没再追查下去。
说到最后,老头子又同我们道,说是当时有一句话说的就是“南有上海滩,北有天津卫”,连当年溥仪被赶出北京城,都是躲在天津的租界里的,可见在那个时候,天津在中国的地位,是今天的天津远远比不了的。
现今咱们都说乱世出英雄,可是在那个年月,想在这样一个龙蛇混杂的天津城里闯出一个名堂来,那可不是说上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儿出来便能做到的。所以这秦家能在天津的鬼市上闯出一番名堂来,做上了鬼市里面的“头马”,那这个秦家必然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至于这秦家和我们家里究竟是怎么扯上关联的,老头子并没有详说,只是说我们家里当年确实欠过秦家一个天大的人情,因此这回秦家的后人求到了门上,我们家就断没有不出手相助反而将人往外面赶的道理。
于是没过多久,天津秦家的人就登门来了,是个特别年轻的小伙子,约莫着也就二十出头,自称秦木。
当时家里的老头子一看来的是个年轻人,暗地里全都吃了一惊,因为一般江湖上求人办事这类事情,就算你不去一个当家管事的,也得派家里一个老成稳重的人上门,一来稳妥不会说错话,二来也表示你对对方的重视与尊重,但是像秦家这样弄了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来,着实是显得有些儿戏了。
估计这个时候秦家的那小子也看出来家里那群老爷子的不满了,于是就见他赶忙对众人解释,说秦家到他这一代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了,而他爷爷的身子又一直不太好,因此家里现在实际上是他主事,这次过来也是他爷爷让他来的,原本他爷爷是想自己来的,但是刚好赶上换季染了病,医院吊水去了,所以没办法,他就代替爷爷过来了。
老头子们一听姓秦的这小子年纪虽轻,但是一番话却说得是滴水不漏,又颇有礼数,不卑不亢,拿捏分寸恰到好处,所以一群人瞬时也对他顿生好感,当即管事的老头就让那叫秦木的年轻人上座,顺便叫人把茶水端上来。
家里面的规矩是来者都是客,但是只有喝上茶的人才能算得上是朋友,故而当时几个老头子一瞧管事的老头儿叫人给那小子端茶了,立马就散了,知道不管这秦家的小子这次来是要做什么,他的事家里这回肯定是揽下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叫秦木的年轻人这次来登门求助,为的就是一串嘎巴拉。
说起嘎巴拉,估计很多朋友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其实这玩意儿就是佛教密宗中的一件法器,嘎巴拉是它的藏文的音译叫法,中原这边则称其为灵骨念珠。
大家都知道,佛教中的密宗又被叫做真言宗,是中国佛教的宗派之一,流行于咱们国家的西藏,青海等地。由于密宗在实践中以高度组织化的咒术,礼仪与本尊信仰崇拜为特征,外人很少会与其接触,因此密宗长久以来一直都处于隐秘状态,很少会为人所知。加之这个宗派中的法器多是用人骨制造,所以它更是被外界渲染上了不少神秘色彩,而嘎巴拉念珠的材料就是取之于人骨。
只是嘎巴拉这种骨珠也绝非是随便什么人的骨头都可以拿来用的,一般人的骨头是没有资格被做成嘎巴拉的,在藏地只有喇嘛的遗骨才可以拿来做嘎巴拉。
在藏域,喇嘛终年处在艰困的自然环境中,努力修行,这些喇嘛死后往往流行天葬,将自己的尸体喂食给老鹰秃鹫,以达到世祖割股喂鹰的佛教境界。圆寂后的喇嘛,他们的肉体成为了在世生灵的食物,而他们遗骨则会捐出来做成各种法器。
嘎巴拉骨珠就是用修持成就的喇嘛的眉心骨或头顶骨制成的。而且每位喇嘛只能取其一枚遗骨,故而要制成一副一百零八颗的灵骨念珠,就需要有一百零八位身具修为的喇嘛遗骨。
也有一部分的嘎巴拉骨珠是用喇嘛手指骨制成的,因为佛教探究因缘,僧人作法,翻阅经文时手指用得最多,所以在他们看来指骨也是具有悟性的骨骼,自然也可以成为法器。只是用手指骨做成的骨珠一般来说较为容易,毕竟一个人眉心骨与天灵谷只有一块,可是指骨却会有若干,用指骨制造嘎巴拉自然比用眉心骨要容易得多。
但无论是眉心骨的嘎巴拉,还是指骨的嘎巴拉,试想一下,一串小小的念珠之内,竟然会有这麽多位高僧的因缘在里面,这对于一个佛教信徒而言那是多么珍贵的一样宝物。
而且人骨念珠的制作工序也十分复杂,因为全是手工制作而成,所以僧人要用有非常高技巧的,每天还要打磨骨珠,令其呈现出一股别样的光泽。更别提要凑足一串骨珠所需的所有灵骨,需要等几十位,甚至上百位高僧圆寂,这样一来制造一串骨珠,很可能需要花去五六十年,甚至上一百年的时间。
因此嘎巴拉这种人骨念珠是十分稀少,你若是想要买到真品,那是十分困难的,而且嘎巴拉骨珠大都是修行密宗的喇嘛所使用的法器,一代传一代,也几乎不会流传到外界来,故而如今市面上那些所谓的嘎巴拉,绝大部分都是由动物的骨骼所制成的假货,有些材料更是连骨头都不是,只不过是伪装过的聚酯塑料而已。运气好一些,也许你会买到人骨制成的嘎巴拉,但那些人骨也绝对不会是有修为的喇嘛的遗骨,而至于那些人骨的来历,我想就算是我不明说,估计你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然而秦木所提到的嘎巴拉骨珠自然不会是那些粗制滥造的赝品,毕竟就凭他们秦家这些年来在天津鬼市上的名号,哪怕那东西是买回去自家玩的,他们也肯定不会去沾染那些假玩意儿,不然那可就是自砸招牌,得不偿失了。
秦木当时同老头子道,说是全国现在的鬼市都已经改名叫做旧货市场了,很多地方虽然还留着鬼市的名号,但也仅仅就是徒具个虚名而已,而天津的鬼市也是如此。
早些年的时候天津的鬼市那可真的是卖啥的都有,有卖房卖地,卖妻卖子的,也有卖军火毒品和紧俏物质的。有时候鬼市上路边拴着待售的马匹,屁股上都烫着军马的编号,也照样大咧咧地摆出来售卖,买家也混装不知情这卖的是军马,交钱就走也不多问,到了白天,卖剩下的马则依旧被拉回军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据说八路那时候也经常会派人去鬼市上购买当时解放区紧缺药品弹药这类的物资,而卖家往往也就是国民党或者日本人,两边的人很有默契地互相装作不认识,一边验货,一边数钱,都没什么差错了,立刻钱货两清,掉头就走。
至于战场上的那些小道消息买卖的人更是一抓一大把,有时候军队那边的部署还没下达到基层,鬼市上就已经有人明码标价地叫卖这消息了,这也可谓是那个特殊年代的奇景一桩了。
秦木对老头子们道:“各位前辈,我之所以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告诉你们,尽管现今鬼市没落了,可是在它兴盛的时候,真的是卖啥古怪玩意儿的都有。我家里以前有个老佣人,在我们家做了一辈子工,一分钱都没拿过,你硬塞给他钱他都不要,只求有一碗饱饭吃,他就是当年在鬼市上卖自己的一条命,被我太爷爷买回来的。也算他运气好,别的卖命的都是被派去杀人偷要命的东西什么的,基本上九死一生,没人能活着回来,他在我家起码留了条命在。”
说着话那叫秦木的年轻人眼圈一红,有些歉意地对老头子们道:“各位前辈对不住,我这又把话给扯远了,不过我家这个老佣人也和今天我想求助的事多多少少有些关系,我自小是被他带大的,他也可以算是我的半个亲人了,前一阵子他刚刚离世,所以我这边一想起他老人家,免不了还是有些触景伤情。”
原来秦家的那个老仆人姓林,年轻的时候学过武,当过兵,打了几年仗。原本他是想凭着自己的能耐可以干出一番作为,光宗耀祖。可是无奈他跟着的那个大帅兵败如山倒,他也好不容易才从战场上逃得了一条命。
结果这林老头一回到家,发现自家的房子已经被乱兵给烧了,妹妹被人掠走不知所踪,亲爹也被土匪给打死了,全家就剩下一个老娘躲在窝棚里,靠着乡亲们接济的一点粮食度日。
这林老头当时别提心中有多后悔了,自己学了一身武艺,光想着要去建功立业,可是却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好,于是林老头也就收起了自己那份想要出人头地的心,安心待在自己的母亲身边,尽孝奉养。
可是那个时候林老头的母亲已经身患重疾,林老头无奈之下就从河北农村带着母亲到了最近的大城市天津去求医问药,可惜林老头的母亲命不好,刚到天津没几天就去世了,然而已经身无分文的林老头连一口像样一点的棺材都买不起,于是别无他法的林老头只能去鬼市上赚钱葬母,而他身上的可卖之物也只剩下自己的这一条命了。
可是那林老头在鬼市连站了三天,都没有将自己给卖出去,倒也不是他的这条命没人要,只是买主一听说林老头拿了钱之后还要回趟河北老家去安葬母亲,便全都打消了要买命的念头。毕竟当时兵荒马乱的,谁知道林老头拿了钱还能不能回得来,大家的钱又不是风刮来的,谁也不想将手里银元往水里丢不是?
可就在第四天,林老头的命终于卖出去了,买他命的人正是秦木的太爷爷。秦木说林老头当时给自己的命开价是十块银元,经过一连几天无人问津,他已经将自己的价钱降到五块了。可是秦木的太爷爷一出手就给了林老头二十块银元,还跟林老头说,他已经在鬼市上看见林老头好几天了,他给这些钱只是看在林老头的一片孝心,让林老头给自己的母亲买口好点的棺材,再寻一块好点的石料立碑,让林老头回老家之后不用着急赶回天津,等林老头安顿好了自己的事情,再回来就成,他自家这里不着急。
林老头当时就问秦木的太爷爷,问他难道就不怕自己拿钱跑了嘛?秦木的太爷爷当即就笑道,说一个能够对父母如此尽孝的人,绝不会是那种见钱忘义之徒。即便是林老头当真走了就不回来了,反正自己这里又不差这点钱,就当是用二十银元买了个教训便是了。
林老头当时跪地言谢,说是只要自己一条命在,就一定不会一去不回。随后林老头就问秦木的太爷爷怎么称呼,等他回天津之后应该去哪里找他。
秦木的太爷爷当即哈哈一笑,跟林老头说,让他回来之后就到鬼市上来,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秦六爷,到时自然就有人会亲自带着林老头来找他了。
林老头走了以后没到半个月,他就回到了天津,见到秦木的太爷爷时,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一对八斩刀掏了出来,跪在地上,将刀刃朝向自己,然后将刀双手奉上。
这在江湖老礼里,就是要把命尽数交给对方的意思,这个时候就算对方拿起你的刀,直接朝你砍过去,你也不可躲闪,甚至连眼睛都不能眨一下。
谁知秦木的太爷爷从林老头手里接过他的刀,就把它们给丢到了一旁,随后便对林老头说,以后他就不用再在江湖上混日子了。秦木的太爷爷还说,现今这时代讲究个人人平等,没有主子奴才那一套了,让林老头就当自己是秦家的一个帮工,帮着在秦家干点杂活儿就成了,要是觉得日子无聊,他可以随时离开。
就这样林老头成了秦家的佣人,这一待就是几十年。小时候秦木还问过林老头,问他这一身本事却天天窝在他们家里烧火做饭,劈柴洗衣的,难道就不觉得可惜嘛?
结果那林老头却告诉秦木,说自己这辈子从小学艺,就是为了长大了可以吃上饱饭,不用怕再忍饥挨饿,而他现在在秦家过得不就是这种日子吗,既然已经过上了梦里的生活,那还有什么不甘愿的呢?
当时林老头说完了这一番话,还意味深长地又对秦木道:“秦少爷,你年纪小,没赶上打仗那时候,那说明你命好,只要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人,没有一个是不想过太平日子的,都是那些吃堵了脑子的人才会去想变着法去闹腾呢,那打打杀杀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秦木说他当年还太小,所以只是觉得自己家的这个林老头空有一身能耐,却心甘情愿地每日围着柴房灶台转,着实是有些看不起这老头儿,可是后来年岁大了,秦木这才明白了林老头话中的深意。古人所说的“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约莫着说得也是这个道理吧。
但就在不久之前,林老头病重住了院,他知道自己已经是金石无救,时日不多,于是有一次特意将秦木留下,塞给了他一个木盒,告诉秦木那是秦木太爷爷当年留给他的,反正他已经快死了,这东西也带不走,所以不如将这东西物归原主,还给他们秦家。
秦木当时接过那个木盒,心生好奇,打开来一看,发现那木盒里东西正是那串嘎巴拉骨珠。秦木虽然年轻,但也在鬼市上混了很多年了,所以这嘎巴拉骨珠他自然是认得的。当时秦木伸手一摸那骨珠,就知道这是真东西,于是他当即将那木盒盖好,藏到了背包里,低声就问林老头这串骨珠他是怎么得来的。
林老头跟秦木说,当年秦家鬼市上的生意做得很大,所以就招来了道上人的惦记,有一次秦木的爷爷去收账,半路上就被土匪给绑了票。是林老头带着秦家的一众人半夜溜进了土匪的寨子,将人给抢了出来,顺便还把那窝土匪给教训了一番,彻底打得让他们服了气,立下誓言,永世不再与秦家为难。
林老头回到秦家后,秦木的太爷爷为了对他表示感谢,曾经给了他不少金银,但都被林老头给悉数退回,最后秦木的太爷爷拿出来了自己派人刚从藏地收回来的这串嘎巴拉骨珠,送给了林老头。并对林老头说,这东西只是一份谢礼,又不是钱财,他若是这都不收,那秦家也不敢再留他了,只能请他另明高就,再寻一个旁的前程去了。
听了秦木太爷爷的这番话,林老头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了那串嘎巴拉骨珠,将它寻了一处妥当的地方藏好,而这一藏就是几十年。
老头子们听到这时,终于明白了秦木那串嘎巴拉骨珠的来历。家里其实很少与藏地佛教那边的人有什么来往,对于密宗的人更是从来没有什么接触,所以这个嘎巴拉,家里的老头子也全都只是耳闻,没有亲眼见过实物是什么样子。于是这时家里的一个老头子就问那秦木,问他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将这串嘎巴拉骨珠拿出来,给众人长长见识,毕竟这真东西在市面上难得一见,而这东西又是秦家老太爷当年收回来的,一准不是凡品,好奇心谁都有,家里的老头子们自然也不会例外。
可是那老头子的话一出口,秦木立即就面露难色,老头子一看他这神情,都当他是不想将这宝贝示人,因此当即就有人打圆场,说这东西不看也罢,不用为难。
然而秦木那边却并没有接这话茬,只见他起身对着家里一众老头儿行了一礼,随后苦着脸言道:“诸位前辈别误会,不是我小家子气,不肯拿那串嘎巴拉出来,只是因为这东西现今已经不在我手上了。”
家里老头子闻言全都一愣,随即问道:“你这次来不是说就是因为这串嘎巴拉嘛?你不把这东西随身带着,你放哪去了?”
那叫秦木的年轻人此时长叹了一口气,言道:“诸位前辈,你们是有所不知,我这次来登门求助,就是因为这串嘎巴拉从我手上莫名其妙地没了,所以才想请你们帮我把这东西给找回来。”
家里的老头子顿时奇道:“什么叫莫名其妙地没了?那串嘎巴拉你到底是怎么弄丢的?”
秦木轻叹一口气,回道:“这事我直到现在也犯着迷糊呢,不瞒诸位说,这串巴嘎拉其实我是已经卖出去了。”
秦木这话立马引起了老头子们的惊诧,因为江湖上凡事都讲究一个情分,这串嘎巴拉林老头已经送给秦木了,这事是不假,可是这东西最早是秦家的老太爷送给林老头做谢礼的,林老头放在身边这么多年,如今又转赠给了秦木,所以这东西说起来也算是秦家几代人的一件信物,可是秦木这边东西拿到手没几天,就转头将它给卖了,这事说上去实在是做得有些不太讲究。
秦木这时看到家里那些老头子脸上的神情,立马就明白了众人心中所想。于是就听秦木对老头子们尴尬地解释道:“大家在想什么我知道,但是现在形势逼人,好些年以前鬼市的生意就已经不好做了,政府现今管得严,一丁点违法的东西你都不能沾,有时候你帮着出点赃物,提心吊胆地,卖面粉的都感觉自己是在卖白粉。可是你就靠着卖一些旧货老物件能赚几个钱,我们这行又不是卖古董文玩的,根本就耗不起,所以我们家里的情况一直也不太好,不瞒诸位,我们秦家已经卖了不少产业了,我爷爷在新疆那边弄了几块地,在种瓜果蔬菜,其实就是想为日后转行探探路。可是这隔行如隔山,这里面的风险就算我不多说,诸位也都明白,但凡是原来的营生能够干下去,谁家会去想着转行啊,诸位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秦木的这一番话,瞬时间就引起了很多老头子的共鸣,正如秦木所说,现在这世道老行当的生意确实是越来越来做了,哪家过得都不容易,就家里这行,已经不止一家将自己家祖上传下来的宅子土地啥的卖给了开发商,彻底不干这行了。当年文革闹得那么厉害,这些人家都能熬过来,可是在今天却坚持不下去,足可见现今的情势有多糟。
这时就听那秦木又接着道:“这事说起来也真是有些难为情,但是我们家里都已经这样了,自然也就顾不上面子上的那些事了,而那串嘎巴拉是真品,品相又好,至于市面上它值多少钱,我想大家也能猜出来一个大概,所以面子重要还是生活重要?我就瞒着爷爷,私做主张,选了后者。”
后来听秦木详细一说,家里的老头子们这才知道,原来秦木一开始也没有想着要卖这串嘎巴拉,但是鬼市上面,谁家得了什么好东西,这消息是根本就瞒不住的,结果这嘎巴拉骨珠被秦木拿回家没几天,他们家里得了密宗宝物的消息便无胫而走,每天都得有好几波人和秦木打听这串嘎巴拉。
起初秦木对来人闭口不谈这嘎巴拉的事,可是这样一来,反而更加引起了旁人的好奇,一时间流言四起,秦家的这串嘎巴拉也被越传越离谱,说啥的都有,就差把那一百零八颗骨珠给说成具有起死回生之能的仙丹了。
秦木一看这趋势,自知不妙,他知道要是放任流言再这么进行下去,对自己家绝对没有什么好处,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于是秦木就选了一些自己相熟的人家,当众给他们展示了一些那串嘎巴拉骨珠,这些人家大多数也是在鬼市上讨生活的,或多或少也都接触过这些密宗的人骨法器,所以这些人一看到那串嘎巴拉的品相便都知道这东西绝不是俗品。
但是这些人一走,市面上关于这嘎巴拉的流言的确是没有了,可是秦家却来了不少奔着这串骨珠而来的买家。一时间秦家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人来客往的好不热闹。
有一个买家甚至直接带着几手提箱的现金就找上门来,说是只要秦家点个头,这几箱子的钱他们当场就留下来,随后双方再约个时间,他们再派人来取走骨珠就行。
虽然这种做法有违鬼市买卖双方当场钱货两清的规矩,可是这些人这么做也有他们的缘由。其实他们就是想留给秦家清点钞票,鉴别真伪的时间,因为只要钱这上面没问题,秦家那边自然也就没了什么后顾之忧。而从另一方面他们也是想警告秦家,不要打什么其他的主意,,毕竟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的人肯定也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同他们玩花样,秦家是决计讨不到什么便宜的。
秦木虽然之前打定了主意是不卖这串嘎巴拉骨珠的,但是他一看这个买家出的这份钱,几乎比市面的价钱高出来一倍,秦木就不由地又有些心动了。正在这个时候,秦木的爷爷又生病住了院,秦家在南京的买卖又有了麻烦,一下子需要不少钱去打点,几番事情轮流这么砸下来,无计可施的秦木终于动摇了。
于是秦木就同那买家商量好了这桩交易的所有细节与条款,然后秦家就将那人的钱收下清点好了入了库。由于一般来说收藏这类法器的人都会有各种讲究,东西进家之前都会找人先算个合适的日子,因此那买家就同秦家约定好,在交钱之后的第五天,上午十点整,他们会派人来取走这串嘎巴拉骨珠。
可是到了两边约定的那个日子,秦家的人进到库房,打开装着嘎巴拉的那格锁库一瞧,却惊讶地发现那串已经卖出去的骨珠居然不翼而飞了。
秦木跟家里的老头子们介绍说,他们家的库房虽然不敢和银行的金库相比,但那也不是什么寻常的人都能随便进得去的。秦木说他们家的库房是当年苏州的“白条”柳家设计的图纸,而库房的具体施工又请的是北京“样式雷”的天字大造坊来修筑的,前前后后一共花了三年多的时间。
秦家的库房上设天罗,下埋地网,三百多平的地方,看着地方不大,但据说当年秦家为了造这个库房,着实是花费了不少银两,光是那“天罗地网”就是一大笔的银子。
大家都知道天罗地网这个成语,字面上说得就是天上地下,都是罗网,引申之意就是说四面八方尽被包围,已经是退无可退,无路可逃之境地。但是在以前江湖上,这天罗地网却有另外的一个意思。
那时候还没有现今这么便利的银行系统,钱庄的银票又很容易被伪造,大户人家里基本都有自己的钱库,银房之类的地方,所以自然而然地这些地方也就成了各家护院家将们防范的重中之重。
当时江湖上有一种人被称为“地龙”,干的就是专门挖地打洞的营生,以前我的故事里也提起过,为了严防这些“地龙”挖地道通入皇宫或军营等重地,朝廷专门养了一群“瓮手”,专门对付这些“地龙”。
但是寻常人家又怎么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时刻不停地派人去“听瓮”呢?于是钱庄,镖局之类的地方就想到了一个主意,他们将铜铁浇筑成罗网,埋在屋里的地砖之下,四角上还会连接丝线,另外一头悬吊着铃铛,如果有人从地下触碰了这些罗网,则必然会引起铃声大作,从而引起守备们的防范,只能逼得来人夺路而逃。
同样为了防备从屋顶掀瓦入室行窃的飞贼,在瓦片底下也会铺上一层这种由铜铁浇筑的金属罗网。但是当时听到秦木说起这个,我却发现对于瓦片下的这张网,我却并不陌生。
家里的老头子曾经和我们这些小辈说起过,以前江湖上的小偷都被叫做飞贼,并不说他们真的能飞,而是说做这行的人往往身上都会功夫,什么飞檐走壁,翻墙上房的,都难不住他们。
那时候这些飞贼有一招叫做“猴子捞月”,就是爬上人家的屋顶,取走几张瓦片,弄出个一人大小的洞出来,然后栓条绳子在房梁上,自己顺着绳子爬入屋中,窃取钱财。事成之后,飞贼就原路折回,待收走绳子,复原屋瓦之后,自会逃之夭夭。
用这招行盗不会触动门窗,令人防不胜防,往往事主几日之后才会发现自己遭了窃。旧时候衙门里那些有经验的捕快都知道,若是被盗现场门窗无恙,他们就会上屋梁查看一下,看看屋顶瓦片有没有近期被动过的痕迹,或者是梁上的灰尘有没有异样。
所以为了应对飞贼的这招猴子捞月,过去的钱庄,镖局,还有那些大户人家,都会在建房时在屋顶的瓦片下面再加一层金属网,也就是秦木提及到的这种罗网。
这张金属网会与瓦片连在一处,而在铜网上还会悬挂着若干铜铃。因此每当屋瓦被移动时,就会牵连到连在瓦片下面的铜网,进而触发铜网上面的铃铛,使得一时之间铃声大作,这样既能可以预警屋内之人,顺便也能吓跑飞贼。
后来我才想起来,当初老头子口中所说的这个“猴子捞月”,我其实对此之前也是听闻过的,这不就是《水浒》里面时迁偷雁翎甲时用得招术嘛?而且直到现在,偶尔还能在电视里看到有些毛贼用这招进人家里撬保险柜的新闻,敢情这事在旧时候的道上里还有这么一个响亮的名头呢。
那秦木说完了自己家里的天罗地网,接着又说他们家库房现在所用那扇大门,他说这扇门是民国的时候,他们家里从德国买回来的,是当时欧洲的那些银行所用的保险闸门,据说这种铁门,就算是你将炸药堆在那门上给引爆了,也都不会炸坏这扇用生铁所铸的闸门。
秦木还跟老头子们说,他们家的老爷子一点都不相信现今的这些电脑网络之类的物件,所以他们秦家的库房一直还沿用着百年前的那一套流程,尽管秦家的老爷子架不住秦木的百般相劝,将自家的库房加了红外线感应与摄像监控,但是门窗上的那些电脑控制设备秦家老爷子却死活不肯改装。
老爷子跟秦木说,电脑这东西再好他也信不过,随便什么人一根电话线,用电脑敲几下就能将库门打开,还真的是不如他这样把库门钥匙贴身带着放心。那种老式闸门,钥匙只有一把,除了用钥匙将其打开,外人别无他法,任何企图用开锁工具撬开库门的举动都会触发铁门内的封闭装置,机簧会直接收紧,闸门四边暗藏的钢钎也会瞬间弹出,插入四周的锁槽内,这个时候就算是你带着钥匙来也都已经无计可施,只得慢慢将整扇门从墙体中挖出,然后再想办法将门锁的封闭状态解除。
秦木告诉家里的老头子,曾经秦家有个老头子,也就是他爷爷的三哥,他管那老头儿叫三爷,这位秦三爷用一个咱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妥妥的纨绔子弟,整天飞鹰走狗,听书看戏的,就是不干一点正事。
有一次这位秦三爷醉酒之后到了库房,拿着自己屋门的钥匙就往库门的锁孔里面捅,旁边的看库房的护院武师们,怎么拦都拦不住他。但是闹事的毕竟是秦家的三爷,打不行,骂也不行,于是只得跑去给秦家那时候管事的秦太公报信。
当时秦太公一听到这事,提着一根水火棍就赶到了库房,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醉酒的秦三爷已经将自己的钥匙捅进了库房的闸门,库门早就已经被弹出来的钢钎给彻底锁死了。秦太公当时一个怒火就上了头,一棍子就把秦家三爷的一条腿给打折了,直此秦三爷的一条腿就落下了残疾,打那之后满天津的放荡公子哥们便送了他一个外号,叫他瘸腿花狸。
可是闹事的人虽然已经算是吃过了教训,可是那库房的闸门却依旧还是被锁死的,秦家人足足花费了大半个月,才将那闸门修复妥当,重新安装回了库房的进门处。
秦木说起当年的这段往事,始终面带着笑容,仿佛那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般,家里的老头子们知道那是这个年轻人短暂地沉浸在了自己家族昔日的辉煌之中,旧时候的江湖虽然总有诸多不堪,可是在年轻一辈的眼里,却依旧拥有着它自己的独特吸引力。
过了小一会儿,那秦木才发觉出自己的失态,赶忙尴尬地笑了几声,对老头子们又接着道:“今天我的话儿好像是有点多,诸位前辈莫介意,我其实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大家,我们家的库房真的是很难进的,来来往往一共就一扇门,两扇窗,那两个窗户其实都是死窗,根本打不开,连只耗子都钻不进去。”
而秦家库房唯一的那把钥匙之前是一直放在秦木爷爷的那边,如今是在他的身边,每天这把钥匙他都是寸步不离,从来不会经由他人之手。所以对于秦家而言,这就是那串嘎巴拉放在自家的库房里面,在没有任何人进出的情况下,竟然凭空消失了,说起来这事岂不是活见鬼了?
秦木这时又道:“还有一件事,除了我们秦家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外人知道,今天我也就不瞒诸位了。那就是自从那次我三爷爷闹事,家里大半个月才把库房的那道闸门给弄好,我太祖就规定,以后库房里面每日都要留一人值守,一日一换,轮换之时库房还要清点一次。”
家里的老头子闻言,顿时便有人奇道:“秦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每天你们家库房里面还有一个人和这些货物一起被锁着?”
秦木点头回道:“就是这个意思,因为那些闸门一旦锁死,只能被人从里面将保险解除,我三爷爷那一次就是因为库房里面没有人,因此只能将整扇门从墙里挖出来,不然只需要让人从库房内将锁销拨回原位便好。所以我太祖就决定从此之后库房里也增加一位守卫,每日轮换,为的就是再增加一道保险,毕竟库房内外都有看守,可以相互照应着,也要比之前安全得多。”
老头子此时闻言全都不由在心里暗自怀疑,秦家这事既然外贼做不成,八成怕是内鬼所为,可是这事家里人也不知道那几天守在库房里的人在秦家是什么身份,他们自然也不好将话明说,而且他们也觉得秦家人不会想不到家里出了内鬼的这种可能,所以这事其实也用不着他们多这句嘴。
果然老头子们想到的事情,秦家老早也就怀疑过了,可是秦木随后却对老头子们说,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老头子们闻言之后一细打听,这才知道,原来秦家的库房每日的看守都是由几个分家的人一起轮值的,为的就是起一个相互监督,荣辱与共的作用,而库房里面的那个看守每次进入库房都要换上秦家事先备好的衣服,进出库房都有专人搜身,也根本不可能将什么东西藏在身上给夹带出来。
秦木对众人道:“除非是我们秦家的几个大分家全都合起伙来背叛了主家,不然这串嘎巴拉是根本不可能从库房里被偷出去的。更何况当时库房里的那个看守是我本家的一个叔伯,为人我是绝对信得过的,当时库房里面一清点发现少了东西,他本人也就留在库房里,半步都没有踏出门外,直到我人过去了,亲自对他搜过了身,他这才离开库房,到了旁的房间,让人检查他有没有用别处藏东西。”
至于秦木所说的,藏东西的这个“别处”,老头子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里,用屁股藏东西这事自古有之,从古时候科考带小抄,官府银库的库兵监守自盗,到现代毒贩子人体运毒,如果说秦木的那位本家叔伯把一串一百零八颗珠子的嘎巴拉塞进了屁股,虽说有点困难,倒也不是绝不可能。至于检查的结果自然也无需多言,这个要真的找到了,秦木也用不着来家里求助了。
而秦木又告诉老头子们,事后他们也问过了他的那位叔伯,当天他在库房里呆了整整一天,也并没有看到或听到任何异常的事情与声响,全然就和平时没有两样,谁能想到居然出了丢东西这档子事。
可是秦家库房里的东西丢了,但这东西却又不是他们家的,因为正像先前秦木自己说得那样,老早他们家就将那串嘎巴拉给卖掉了,这物件他们家里只是在帮人代管而已,现今这东西丢了,自然也就不仅仅是他们秦家自己的事情了。
卖家那边来人一听说要取走的那串嘎巴拉骨珠丢了,立刻就和自己上面的人报了信,没多久卖家那边就来了人,一看这骨珠是真的丢了,立马就不依不饶地让秦家一定得把这东西给找回来,不然只能按照两边的合同,让秦家退回钱款,然后再双倍赔偿违约金。
秦木说这退款和违约金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依照他们秦家目前的状况,根本就拿不出来这笔钱,而且别说是违约金,连退款秦家现在都掏不出,因为南京那边秦家已经砸进去不少钱了,全都是从那笔款里面取的钱,这个时候再要那笔退钱,秦家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听到了秦木的这番话,家里的老头子们也算是彻底了解到了秦家现在的窘迫。秦家这么些年能够在鬼市上屹立不倒,靠得就是他们家里的这块金字招牌,不少人家一听说这东西是经天津秦家出来的,拿货的时候连验货都不会去验,就是因为“信誉”两字。
但是如今秦家不仅将事主家里的东西给弄没了,居然还连事主的本金都不能退回来,这前面的事尚且好说,毕竟马有失蹄,但是后面这事要是传到江湖上,秦家这百多年的招牌可就算是彻底给砸掉了。
秦木对老头子们坦言,他们家闹得丢东西这档子事,当天几个分家管事的人便都去了秦家,几边人凑在一起商量这事应该怎么办,最后众人都一致认为凭这事里面的种种细节,应该不是寻常的江湖小贼行窃,八成是遇见了身上带术的江湖朋友。
秦家立即就在天津河北北京那一带的圈子里把消息散了出去,希望“误拿”了他们家东西的朋友能把拿走的东西送回来,如果东西回来了,秦家就当这事是场玩笑,两边还能交个朋友,但如果三天之后,还不见东西,就不要怪秦家人办事不讲情面了。
这消息一散,当即便有不少买卖小道消息的人找上了门,结果秦家人废了半天力气,发现这些消息全都是些不相干的杂事,和他们家的事半点都沾不上关联。最后三天时间一到,秦家就把各路人马全都派出去了,不惜代价地追查他们家丢失的嘎巴拉的下落。而另外一边,也就是买主那边,也不想为难秦家,给了他们半个月的时间,将那串嘎巴拉骨珠给找回来,如果到了时间东西还是不见影踪,那就只能让秦家连本带利地把钱退回来了。
然而时间过去了一个礼拜,秦家还是没有丝毫的头绪,而且越发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难办了,因为偷这么一串显眼的骨珠,除非是自己放在家里一直不拿出来示人,不然只要是在外面稍微露上一面,秦家必然就会收到消息。
秦家直到现在一点风声都没能探听到,足可见来人偷走那串骨珠并非是为了图利,他若真是因为喜欢,藏在家里面留着自己无事的时候把玩,那估计这骨珠秦家是一辈子也不会再寻着了,就算是偷东西为了要卖,只要那人沉得住气,等上几年再出手,那秦家也早就树倒猢狲散了。
就在秦家为难之际,他们家相熟的一户人家就同他们说,既然他们家这次的事情处处透露着古怪,从正常的途径已经找不到什么好的解决方法了,那就应当寻一个他们那个圈子的人家试试看。于是那家人就和秦家介绍了我们家,而且还跟秦木说,我们家和秦家祖上有些交情,这事我们家里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秦木和自己家里的老人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来两家人真的以前有过来往,于是也顾不上什么忌讳,全当是死马当活马医,请了那家人当做中间人,随后便跟着他一起到家里来登门拜访了。
家里的老头子听完了秦木的这一番讲述,也都是一头雾水,压根没能猜出这是哪方的高人,潜到了秦家的库房里偷走了那串骨珠,最后一群人一商量,就让家里的七爷带着他徒弟小六子跟着秦木赶去天津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我们家里的这位七爷,在家里的辈分虽然高,但是岁数却并不大,所以他那个所谓的徒弟年纪更是轻,和秦木差不许多,也就二十啷当岁,之所谓大家会叫他小六子,是因为他是个警校的毕业生,但是一毕业找不到工作,同学都去做了警察,他总不能去当保安吧,所以小六子在家里晃了差不多一年,才托关系找到了家里寻了一分差事。那时候电视上流行一个古装喜剧,里面有个人物叫燕小六,是个小捕快,这小六子本人也是长得圆圆脸,身量也不高,所以也就有了小六子这么一个名号。
两个人跟着秦木连夜赶到了天津,一到秦家两人还被秦家的人在库房外面阻了一下,看库房的那些人说,这么些年来这个库房都没有外人进去过,这个规矩不能坏在他们手里。
秦木一听这话当即就火了,怒道:“规矩不坏,秦家也就没了,到时候家里这产业都没了,还要那么多规矩干什么?出什么事情我担着,我现在是家主,都听我的。”说着秦木就推开身前的几人,用钥匙把闸门的锁打开,回身请七爷和小六子金库房看看情况。
秦家那扇闸门着实厚重,外面看着比正常人家所用的门大不了多少,可是当秦木带人将那扇门打开时,却足足三个大男人卯足了劲儿才缓缓地将那道门拉开,七爷他们一看那已经拉开了一半的闸门,估计能有半米厚,整个门面都是生铁铸的铆钉,链接的那些地方也全都被磨的发亮,估计这些板件也是熟铜所制,整扇闸门上面一道缝隙都没有,处处透漏着上个世纪钢铁工业的遥远气息。
七爷和小六子望着那扇闸门,不由在心里暗叹,难怪秦家这库房的门用了这么久也不愿意换掉,光这个门估计就要比现在很多银行里用的金库大门要结实得多,难怪秦木之前说这个门用炸药都炸不开,电影里面那些据说能防什么航空炸弹的铁门约莫着也就这样了吧。
好不容易几个人合力将大门推开,七爷和小六子迈步走进了秦家的库房。秦木之前说过,他们家的库房是当年北京城“样式雷”的天字一号工坊承建的。这“样式雷”雷家世代可是当年皇家御用的建筑工匠,他们家旗下的诸多工坊从技艺到材料那全都是他们家一手调配和精选出来的,毕竟给皇家做事,一不留神那就是要被灭门的惨事,雷家自然是不敢在这上面掉以轻心。
七爷和小六子一踏进秦家的库房,就觉得房间里面阴沉得惊人,而且正如秦木所言,整个房间里面只有两扇死窗,根本就见不到多少光,昏暗得很。七爷这时就觉得有些奇怪,这库房的铁门只要一关,这里面压根就是密不透风,秦木有说他们家的库房常年有人,那这里面的人靠什么喘气?
七爷将自己心里的疑问一说,秦木当即就笑道:“七爷,你可别小瞧咱们老祖宗百年前在建筑这方面的技艺,你别看咱们现在面前的这些墙全都是平整的,其实它边边角角里全都是缝隙,当年烧砖的时候用得都是空心蜂窝砖,整面墙的下面就是一个风道,把外面的新鲜空气吹进来,再将屋里的废气排出去。而且这些蜂窝砖也经过了特别的处理,既防虫又除湿,这么些年了,我们家的库房一直都是这样,再热的夏天里面的温度也就比往常高了几度,冬天更是没有什么变化。以前家里出于防火的目的,是不允许一丁点明火进库房的,大晚上的我们家里的人只能在漆黑的库房里面干坐着。不过现在好多了,有了电灯,但是家里还是不允许在库房里面打洞拉电线,所以每天晚上值守库房的人都拿着手电筒之类的物件照明。”
七爷他们在秦家的库房里走了几步,发觉秦家库房里的这个地面异常的平整,虽然现今地面水平是每一个新盖出来的房子最基本的要求,但是在旧时候那可并不容易,特别是几十年过去之后,随着地面下沉和各种地质上的变化,这房间的地面很容易就变成高一块矮一块的样子,这种情景其实并不少见,你去故宫里看看那些偏殿便是了,连皇家都不能免俗,更别提是寻常的百姓家里了。
然而秦家的这个库房地面丝毫看不出来是已经拥有了百年历史的老房子,地砖依旧平整如初,在幽暗的库房里泛着漆光,就如同是它刚刚完工时的那般模样。
秦木这时略带得意地道:“我家库房用的地砖和当年皇宫里皇上上朝那时候地上铺的金砖是一样的,就是小了一号,为了怕犯皇家的忌讳,上面还刷了一层胶漆,据我爷爷说,这些地砖每块都不便宜,不过贵也有贵的好处,这么些年,这地砖还是和新的一样,那年天津发大水,我家库房里面也积了水,不过水退了之后,你看,这地砖一点也没被泡坏。”
说着话,秦木便带着七爷和小六子来到了一面货架面前,这面货架下达地板上通天花板,看着差不多能有三米多高,上面满是大大小小的抽屉,每个抽屉上面还都带着锁。
这时秦木朝着旁边招了一下手,立马就有人递上来一大串钥匙,秦木在那串钥匙上翻了几下,捡出了一把钥匙,随即便打开了货架上的一个一尺见方的抽屉。
秦木对七爷他们道:“两位请看,这就是当时存放那串嘎巴拉的抽屉。”
七爷两个探头一望,果然里面是空的,七爷伸手在那抽屉里面摸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然后他在那抽屉底部屈指一弹,一听“当”的那声响,就知道这抽屉都是用钢板焊接起来了,肯定也不会存在暗格这类的东西。
这时只见七爷突然间眉头一皱,问秦木道:“你们秦家还真的是财大气粗啊,这抽屉里面连层布都不垫一下,你们还敢把那些宝贝放里面,不怕把它们给刮花了嘛?”
秦木闻言一笑,回道:“七爷你这又是在开我的玩笑了,我们家现在什么情景,你还不清楚吗,那可万万担不起财大气粗这几个字,不过你也是有所不知,家里那些东西要放进库房,都是要先入盒的,而且这盒子都是玻璃的,四面封死,唯一的钥匙在家里管事的几位长老手里,这事一来是为了防止旁人做手脚,毕竟隔着一层玻璃,真想掉包什么的也不容易,二来也是为了清点的时候方便。”
秦木随即伸手一指他们家库房里面四面墙上和屋子当中那几排货架,说道:“我们家库房里面存货的抽屉一共是三百零六个,小柜有一百零三张,大柜是七十八面,家里的规矩是每天这些抽屉和货柜都要被清点一次,无论里面是否有东西,都要打点一一清点,所以这差不多五百个存货的地方,光是开一圈也要耗费不少时间。如果只是将东西放进去,孤零零地点货时还要防着底下人做手脚,这精力和时间耗费地就更多了,因此家里就做了统一尺寸的玻璃箱,想要偷走里面的东西,除非你连着玻璃箱一起拿走,不然就得砸破玻璃箱,否则这东西你一准是取不走的。因此家里面只要清点的时候看到玻璃箱里有东西,也就不用再去多管了,这样一来可以帮着省下不少时间。”
七爷一听秦木的话,立即就问道:“所以你是说那抽屉里是连东西带玻璃箱都没了?”
秦木闻言忙道:“不是,玻璃箱还在,东西没了,所以这事才怪嘛,要偷一起偷走,还不会闹出什么动静,也更方便,怎么会有人费劲拿走里面的东西,把箱子留下,而且这个箱子的锁打开再关上也是挺费时间的,偷东西这事不都讲究一个越快越好嘛?”
秦木话音刚落,他的话就引起了七爷和小六子的注意,七爷与小六子对视了一眼,立马拉着秦木就问当时抽屉里的那个玻璃箱还在不在?
秦木顿时就被七爷给问蒙了,他也不知道七爷现在要找这个玻璃箱是想做什么,所有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当他又对七爷说了一次,那个箱子里面是空的,他们已经查验过很多次了,可是七爷还是让他赶紧把箱子取过来,那秦木这才对手下人低声吩咐了两句。
没多一会儿,一个人就怀抱着一个玻璃箱走了进来,七爷一看那玻璃箱,还特意问了一句:“别搞错了,我看你家的抽屉这么多,估计玻璃箱子也有不少,你可别拿错了,我就要当时丢东西抽屉里的那个玻璃箱。”
来人一口应道:“您放心,这个错不了,你看我们的箱子上都编着号,这些号码和抽屉货柜上面的号码都是一一对应的,所以我们是不会搞错的。”
七爷闻言自己一看,果然那个玻璃箱子上面印着浅浅地一排号码,和秦木方才打开的那个抽屉外面的编码完全一致。七爷这才安下了心,对众人吩咐道:“这里太暗了,咱们出去找个亮堂点的地方看看这箱子。”
秦木闻声不由问道:“七爷,这个库房咱们不用再看几眼了嘛?”
七爷笑着回道:“还看啥?你们家里肯定已经把这个几个柜子都翻了一遍了,我再多翻一次也没啥大用,我倒是觉得你家这个玻璃箱子应该有点名堂。”
几个人说着话,就已经来到了外面的堂屋,这时秦家已经有不少人都听说少东家从外地请来了“大师”,要帮着家里找回丢失的物件。所以这堂屋里面人已经是里三圈外三圈,挤得是满满当当。
秦木一看家里人的这阵仗,立马就怒了,估计也是觉得在外人面前丢了脸,当即转头跟他们家里几个看着像是管事模样的老头儿耳语了几句,没多一会儿,堂屋里的人就都撤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包括七爷和小六子在内的七八个人。
这时七爷问秦木道:“你家的这个箱子事后没人动过吧?”
秦木回道:“那肯定是没有动过的,七爷你也知道咱们道上的规矩,自古干咱们这行的都是,除非是杀人放火的那种大事,不然都是不允许报官的,所谓‘江湖事,江湖了’,谁家要是动不动就去惊动官府,道上的朋友也都不会看得起他们,所以出了事之后,这个玻璃箱子就没有出过我们家的门。”
秦木说到这里,放低了声音凑到了七爷耳边道:“其实私下里我们也不是没想过这个箱子被人动过手脚,所以也请过官家的人来家里查验过,当然这都是私人方面的,并没有惊动警察,但是查验的结果显示那个箱子上除了库房相应的那几个人的指纹之类的,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所以我们才会觉得这事和盒子没啥关联。”
七爷闻言又问:“那么这个箱子的锁你们也没有打开?”
秦木点头道:“那是当然的了,锁都没有被撬动的痕迹,我们肯定也不会去动个锁了,因为我是觉得如果到了最后,这个事情我们还是无能为力,那我只能选择报警了,这个玻璃箱可是一个很重要的物证,能不动就不动。毕竟在江湖上被别家看不起也就看不起了,总比秦家倒了要强,我这也是两害取其轻,逼不得已而为之。”
七爷惊道:“原本你已经想过要报官了?你家老爷子知道这事嘛?我可是听说你们秦家的老爷子是个认死理的老派江湖人,估计他是不会让你去报官的吧。”
秦木闻言脸色顿时一红,好半天才回道:“七爷,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其实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爷爷他并不知情,出这事之前他就已经住院了,我怕这个消息会不利于他的康复,所以就没有人底下人告诉他这个事情,因此报官不报官得都是由我来决定的,真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自己来担着就好,爷爷把秦家掌舵的位置交给了我,我是断不能让秦家毁在我手上的。”
七爷这时哈哈笑了两声,宽慰秦木道:“秦少爷,你看你这话说的,就算是真要抱着视死如归的架势去报官,那也得等这事我们也无计可施了之后再去吧,不然你这么大老远把我们请过来,不会就是要请我们吃几天白饭的吧。”
秦木听了七爷这话,赶忙连声道歉,说自己是无意失言了,请七爷和小六子不要往心里去,可是秦木话刚说了几句,突然就醒悟过来,立马便激动地七爷道:“七爷,听您这话里的意思,难不成这事你已经有了眉目?”
七爷回道:“眉目什么的我不敢说,不过我倒是有了一点猜想,如果想要进到你们家库房里面偷东西是几乎不可能的事,那么也没有这种可能,就是那个偷东西的人压根就没进过你家的库房?”
秦木闻言惊道:“七爷你是说有人用什么妖术邪法,操控着那串嘎巴拉自己飞出去的?可是那也不可能啊,这个玻璃箱还在啊,那玩意儿怎么可能穿过玻璃呢?再说,就算那串骨珠出了玻璃箱,它也出不了我们家的库房啊,库房的墙上是有缝隙,可那些小孔连只蚂蚁都爬不进去,这骨珠就更不可能从那里出去了。”
七爷这时摇了摇头,道:“我说偷东西的人没进你家的库房,又没有说那骨珠是自己飞出库房的,不进库房就不会偷东西了不是嘛?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还没想明白吧?”
秦木此时一脸茫然:“七爷,你这话怎么听得我更加糊涂了?不进库房就没偷东西,可是我家这东西确实就是丢了啊。”
这时一直寡言不语的小六子在一旁插话道:“秦少爷,我师父的意思是说,你家的那串骨珠不是在库房里丢的,那东西它压根就没进过库房。”
小六子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大变,有人当即就道,说是那骨珠入库的时候就是自己盯着的,秦木也是亲自盯着的,如果要是说东西没入库,那岂不是七爷是在说秦家这么一大帮子人,在合起伙来骗人?这种话要是传出去,秦家用不着等到赔买家钱,家里的这面招牌也都算是彻底砸了,以后谁还敢和秦家做买卖?
正在秦家人哗然之际,就听七爷一声底喝,责问小六子为什么要插话,训斥完了自己的徒弟之后,七爷这才笑着对秦家人说,徒弟小六子年轻,口不择言,希望众人不要见怪。
七爷和小六子的这番言辞其实就是在演双簧,因为江湖上很多事情当面说出来确实很伤人,但有些话却又不能不说,所以总要有人唱白脸有人唱红脸,这些大家面子上也过得去,说出去也不会算难听,所以自然而然的唱白脸的总是徒弟和年轻一辈的,七爷这种有辈分和身份的人当然就是唱红脸的,毕竟当徒弟被自己师傅骂上几句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七爷待秦家的人情绪都稳定下来了,这才缓缓地说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你们家里人全都绑在一起扯谎骗人,但起码有人是知情的,这个玻璃箱子我根本用不着打开,我就已经能猜出来里面有什么东西了?”
秦木闻言眉头一皱,盯着七爷问道:“还请七爷明示,这玻璃箱子自从出事就有专人看管着,虽然没人动过,但是里面真的是空的啊,这都不用我说,您自己也都是能看到的,您说的这个东西,倒是是什么?”
七爷当即伸手和秦木索要那玻璃箱的钥匙,秦木那边稍一犹豫,还是掏出了钥匙送到了七爷的手上。
七爷拿到了钥匙立即一转身就扔给了小六子,让他将玻璃盒子打开,然后再把盒子底下的那块垫布取出来。
小六子依言将垫布从玻璃盒子取出,随后就放在了七爷跟前的桌子上。
这时就见七爷招了招手,将秦木叫到了自己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秦木顿时一脸疑虑,但还是转身出了堂屋,过了小一会儿才又重新回到了屋中,回到屋里之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冲着七爷将头微微地点了一下。
此时秦家人自然都明白,肯定是七爷吩咐了秦木什么事,秦木那边照办了,可是尽管众人心中好奇,但也没人开口询问,毕竟之前小六子随意插话被七爷那边骂了一顿,还历历在目,这档口上他们肯定不能在外人面前乱了规矩,折了自家的威风。
七爷同秦木这里闲话还没说上几句,屋外就有人走了进来,怀里也抱着一个玻璃箱,大小样式都与之前秦木叫人拿过来的那个玻璃箱一般无二。
七爷对秦家人道:“之前我听说你们家的这种存货的抽屉是一个抽屉一个箱,同样的玻璃箱应该有不少,所以就请秦少爷再取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箱子过来,当着大家的面来做一个比对。”
说着话,七爷冲着小六子做了一个手势,小六子那边立即拿着秦木刚刚递给他的钥匙,将新送过来的玻璃箱开了锁,随后也把箱子里那块黑色的垫布取出来,放在了桌上,同之前被盗的那个玻璃盒中的垫布放在了一处。
七爷这时对秦家人道:“诸位请看,左边的垫布是丢东西的那个箱子里拿出来的,右边这块是从刚才秦少爷随机选了一个盒子里取出来的,你们看看这两块垫布之间是否有什么不同?”
秦家人这时纷纷围了上来,对着那两块垫布指指点点,时不时得还窃窃私语几句,七爷和小六子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这些垫布都是同样的布料做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不同。
秦家的一大群人围着那垫布正低声说着话,忽然有人伸手不经意间地摸了两块垫布一下,那人当即就叫道:“等等,这两块布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
一旁的人见状不由问道:“哪里不一样?”
那人回道:“你们摸摸看,这两块布摸起来的感觉确实不一样,一块硬一块软。”
众人闻言纷纷用手摸了几下垫布,发现正如此人所说,后拿来的那个箱子中的垫布确实摸起来手感上要比前一个柔软得多。
要知道秦家玻璃箱中的这种垫布,都是常见的那种珊瑚绒布料做的,全黑打底,没有一丝杂色,估计也是为了方便观察盒子的物品,所以才特意选了这么一种颜色,而且这种布料质地细腻,不掉毛更不掉色,也不会对物品造成什么损伤。
如果是不同生产厂家的布料,质地手感什么的有所不同,倒也容易理解,可是秦家这些垫布一看就是同一批次,专门找人特制出来的,又怎么可能会用不同的布料呢?
秦木这时拿起那两块布料,左看看右看看,随后抬手递给了七爷,哪知七爷根本就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然一笑道:“甭给我看啦,我就是知道这布上面有猫腻,所以才给你们瞧的。不过你们猜猜这布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秦家这时有一个黑脸汉子道:“这个绒布面料的东西我家里也有,都是软不耷拉的,可这块布摸着就好像是没洗干净一样。”
七爷闻言顿时一笑,道:“这布不是没洗干净,而是被人抹了一层脏东西。”
那黑脸汉子下意识地问道:“抹了啥东西?”
七爷回道:“也没啥,就是偷东西那人的血。”
七爷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全都大惊,好几个人全都不约而同地问道:“抹上自己的血是要干什么?”
七爷笑道:“你们也没有听说过幻术?这其实就是以前江湖上的小把戏。”
秦木这时闻言惊道:“七爷您是说这带血的垫布只不过是一个魔术?”
七爷摇头回道:“这个幻术和魔术是不一样的,魔术是啥,都是骗人的玩意儿,幻术虽然也不是真的,但是在你接触到幻术的那一瞬间,幻术弄出来的那个东西,无论是外形,重量,气味还是触感上,全都和真东西一般无二,以前江湖上变戏法的彩门,就有不少懂幻术的术士在讨生活。说白了幻术就是一种虚而不实,假而似真的方术。”
七爷说着话将那块垫布拿在手中,对众人继续道,虽然幻术是旧时候方士和术士们用来玄惑人的法术,但也并不是能够随心所欲地凭空变出来的,正如彩门的戏法,那也是需要经过长久的训练和一次又一次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从而不断地完善技艺,才能最后获得成功,这幻术也是同理。
相传晋代的方士郭璞擅长幻术,能使人视黄豆如小人,《晋书》中有载:璞爱主人婢,无由而得,乃取小豆三斗,绕主人宅散之,主人晨见赤衣人数千围其家,就视则灭,甚恶之。而史书上关于其他幻术的记载,比如断头,生火,攀绳登天,呼风唤雨,祭天变龙,更是多不胜数。
然而幻术也绝非是可以凭空施展出来的,正如戏法魔术需要道具那般,幻术则是需要借助一些媒介方可功成,有时候这些媒介是香料,有时候却是某种特定的声音或图像,说起来这倒是和现在心理学上的催眠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在幻术里所用的众多媒介之中,更多的还是术士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零碎,什么头发,残肢,亲生骨肉,全都可以充当媒介而用,古时候有些术士便是尽量去多育子嗣,然后将自己的骨血买入法阵的阵眼之中,所谓“速发”,进而操控幻术,为己谋利。因此在旧时候玩幻术的术士多为同道中人所不齿,因此幻术这一法门也多被视为歪门邪道,被正道所排斥。而这些媒介之中,最常用到的东西就是术士自己的鲜血。
七爷这时将手中的垫布往桌上一丢,道:“其实你们家的那串骨珠,还没被装进盒子里的时候就已经被掉包了,你们后来看见玻璃盒子里的那个东西,压根就不是什么嘎巴拉,其实就是用垫布上的血变出来的幻术。原本这幻术就惟妙惟肖,常人很难发觉异常,现今你们家又用一个玻璃盒子将它给罩住了,不知情的人那就更难发现了。所以你看,你们家费尽心思设了那么多规矩,却恰好让别人利用这些规矩钻了孔子,这事还真是有点难讲了。”
秦木此时神情异常严肃,只见他环顾了身旁其他秦家人一圈,阴着声音问道:“七爷,有话您尽管明言便是,我也很想知道,怎么我秦家的东西这么容易就被旁人涂上了血。”
秦木的这句话顿时问得他们家里的这一干众人无人再敢吱声,之前那秦木说话总是慢条斯理,不急不缓,七爷和小六子都还以为秦木这人是个温雅如菊的年轻人,他能当上秦家的掌舵人,完全都是依靠祖荫,但是现在两人这才发现,那秦木确实是有过人之处,估计平日里行事也颇有些手段,不然也不会他这边神色稍不对劲,他们家里的那群人便全都噤若寒蝉,无人敢去触他霉头。
七爷这时稍作停顿,随后清了清嗓子,只对秦木回了一句话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确实正如七爷所言,其实此时谁都无需将此事明说,所有人也都心里明白过来,秦家的这些玻璃盒显然就是只有一个被动过了手脚,但秦家人选存放骨珠抽屉的时候,却偏偏用了那个被动过手脚的,几百个抽屉里面选中了唯一一个有问题的,你若是说这事是巧合,那未免也有些太过牵强了。
这时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秦木那边似乎对此早有预感,听着外面的动静脸上并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只听他冲着外面高声喝了一句:“把人带进来,在外面吵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嘛?”
说着话秦木铁青着一张脸,寻了一张椅子,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门口,等着外面的人进到屋中来。
没多一会儿,外面就走进来了四五个人,打头的那人弯腰摁头地被几个大汉押着,神情极为萎靡,细细一瞧,好像脸上还带着伤,一看就知道是被刚打出来的。
这时就见那几个大汉中一个首领模样的人,对着秦木行了一礼,随即言道:“少东家,还真让您给猜中了,你刚让仓库那边随便拿一个玻璃箱过来,杨力这小子就想溜出去,我们跟了他一段,发现他是往自己家那边赶的,所以就提前把人给摁住了,这不就给您把人带回来了。”
秦木闻言也未说话,随手一摆,做了一个手势就让那几个大汉退出了屋子,待那几个大汉将门带上之后,秦木立即一拍桌子,指着那叫杨力的男子怒道:“杨力,咱们家虽然不是外面那种做买卖的公司工厂,但是也有咱们自己的规矩,这还没到撤场子卷大旗的时辰呢,你怎么就擅离职守了呢?家里有急事?那也得和家里先打声招呼再走啊?”
那叫杨力的男人此时脸色已经变的煞白,支支吾吾地,好半天也没说出个囫囵话来。
秦木此时斜眼瞥了杨力一眼,冷冷一哼,当即抛下杨力不再去搭理,转身对着七爷弯腰行了一礼,道:“还要多谢七爷,若是没有你的提点,我们秦家这么多人,一时半会儿还真不能这么快地将这个内鬼给找出来。”
这时秦家的众人才算是听明白,原来方才七爷与秦木低声交谈,秦木一脸古怪的神情,就是因为这个,原本众人还都在想,若只是七爷让秦木重新取一个玻璃箱过来,秦木那百般为难的模样着实是来得没有什么缘由,但现今看来,自然是七爷跟他说了家中有内鬼的事,这种事情被一个外人当面指了出来,作为家主肯定是异常难堪的,所以也就很容易理解秦木此时怒气汹汹地究竟又是为了那般了。
这时只见秦木扭头对着屋里的一个上了些年纪的老者道:“五叔,这个杨力是您手下的人,您说今天这个事情应该怎么办吧,您的人吃里扒外,想帮着外人坏了咱们秦家这百年的根基,不管这事您知情还是不知情,你总有一个监管不利的责任在,等今天这事了了,不管咱们秦家如何,反正您身上的差事就找个时间和家里辞了吧,您年纪也大了,回家安心养老吧。”
屋中的秦家众人一见秦木此时面无表情地几句话就将家里一个长老的位子给夺了,立即全都吓得不敢言语一声,那个被秦木叫做五叔的老者,也是又急又气,黑着一张大脸,扯着嗓冲那杨力问道:“杨力,你快把指示你的人说出来,你也知道咱们家里的规矩,现在说还不用吃啥苦头,不然等进了刑堂,你再想说可就晚了。”
哪知五叔的这句话刚说完,那叫杨力的年轻人突然冷冷笑了一声,顿时间之前他自己脸上的那副惊恐神情一扫而空,只见他歪着个脑袋盯着那五叔沉声道:“都什么年代了,还当是你们秦家以前在江湖上作威作福的那个时候嘛?还想拿刑堂来吓唬我?我就问你们敢杀了我嘛?只要我不死,出了这个门我就去报警,你们打在我身上的每一处伤,我都让你们十倍还回来,到时候我看看要哭的人是哪一个?”
杨力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立马就激怒了五叔,话音刚落,那五叔就拎起屁股底下的凳子朝着那杨力冲了过去,好在旁边的人手快,七手八脚地将他摁回了桌子上,不然恐怕真的就像那杨力说得,五叔这一凳子砸下去,秦家这恶意伤人的官司只怕是要吃定了。
就在屋里众人乱做一团之时,秦木突然怒喝了一声,立马屋里就安静了下来,那抓着一把凳子死活不肯松手的五叔,看了一眼秦木的怒容,长叹了一口气,只得乖乖地坐了回去。
这时秦木对着众人道:“还嫌不够丢人嘛?当着江湖朋友的面,又是吵又是闹的,存心想让别人看热闹是不是?那以后咱们秦家也别做什么鬼市买卖了,直接开个说相声的场子,天天请人来家里看咱们家的笑话不就行了?”
说着话,秦木对着七爷和小六子歉意地道:“家里人不懂规矩,还让秦爷和六子兄弟见笑了。”
七爷闻言回道:“不碍事,家家都有糟心事,这次不过是被咱们撞见了,有啥见笑不见笑,要不秦少爷你们家里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和小六就先出去喝杯茶,等你们把事情问清楚了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秦木见七爷和小六子说完这番话,起身就要离开,赶忙阻拦道:“七爷,六子兄弟,还请留步。”此话言毕,就见秦木挥手一指那杨力,继续又道:“咱们家的事并不怕让你们知道,如果两位方便,还请待在这里,帮我们秦家做个见证,如今这年头确实不流行动私刑了,不过我们家这次摊上的是近千万的麻烦,对于这笔钱,家大业大的也许不当一回事,可是对于我们秦家现今的情景可是一笔要命的钱,所以需要几个外面的人做公证,以后道上如是传出什么闲话来,也好有个人证帮着我们秦家以证清白。”
七爷听了秦木这话,也觉得他说得有理,毕竟那个圈子里都会有人喜欢乱传八卦,瞎嚼舌头,秦家这事今天要是了结了,确实是需要有几个秦家以外的人在旁边做人证,不然以后真若传出什么流言,秦家还真的是说不清楚了。
待七叔和小六子这边刚刚坐好,秦木就也让人给杨力搬了一把椅子,杨力坐在椅子上满脸都是似笑非笑的神色,全然没有一丝惧意。
秦木望着杨力不由问道:“你做出了这等事情,既然不怕,为什么之前却要跑呢,你如果当时不跑,指不定现在我们还没有把你给揪出来呢。”
杨力闻言必以为然地道:“跑便跑了,哪那么多废话,是把我送刑堂还是官家,随便你们,反正我什么都没做,你们要真的想把我推出去做替罪羊也无所谓,但你们总得有些证据吧,不然随便弄一个人说是内鬼,道上的人也不会相信吧。”
秦木冷言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快把你身后的人交待出来,咱们两边都省事,不然去了刑堂,旁人无须动手,只有我一个人来问你,日后出了事情,也全都由我一个人担着,我既然是秦家的家主,这事我旁无责贷。”
杨力笑了笑,回道:“秦少爷,秦家现在确实是你掌事,不过这家主的位子还真不是你的,起码现在还不是,毕竟你爷爷还没死呢,他才是秦家真正的家主。”
秦木那边突然一听杨力提及到了自己病重的爷爷,而且语气之中又颇有不敬,顿时不由地便有些怒火冲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屋子窗户上的玻璃都嘎嘎作响。
就听秦木对那杨力怒道:“你原本不过就是我们秦家外面分家的人,半个秦家的人都算不上,现在你又搞出这种事情,以后秦家也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了,所以秦家如何用不着你来多嘴,谁是家主也和你无关。”
哪知秦木这话一出口,杨力那边便放声笑道:“你怎么就知道和我无关,没有关系难道是全凭你一张嘴说出来的嘛?”
秦木闻言当即便问杨力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杨力装作一脸没有听见的模样,耸着肩坐在那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可就在秦木要当场发作的时候,七爷在他旁边伸手一抚他的肩膀,让秦木切莫急躁。随后七爷就对着那杨力道:“杨兄弟,咱们之前并不认识,也无恩怨,这次我来也是受人之邀,成人之事,所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一下,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回答。”
杨力盯着七爷看了几眼,轻叹一口气,回道:“原本我还以为我的法子能够再多瞒几天,而且也是我运气不好,这么些天库房这边都有人看着,我也没能找到机会将玻璃盒里的垫布给换掉,不然就算是神仙来了,也破不了我设的这个局。不过也真的是没有想到,你们刚来就把我的局都破掉了,你们也确实有点本事,我这辈子就佩服有真能耐的人,那行,你们尽管问,如果能回答,我绝不藏着掖着。”
七爷闻言笑道:“好,是个爽快的汉子,那我可就问了。杨兄弟,那个垫布上面的血,应该不是你的血吧。”
杨力听到七爷居然上来就直接问到了这个问题,不由犹豫了一阵,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
七爷见他迟疑,又是一笑,言道:“这个问题其实都不算是问题,是不是的,医院一验就知道了,你隐瞒这点,毫无意义。”
杨力那边听了七爷的话,自己暗暗一想,觉得也对,于是也不再隐瞒,当即便回道:“确实不是我的血。”
七爷闻言点了点头,道:“我就知道不是,幻术这法门虽然不是多么高深的法术,但那也是需要多少年的苦练才能功成的,我看你年纪轻轻的,肯定没有这种能耐,所以这个血应该就是你背后那个人的,我不知道你和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关心,不过看你如此袒护他,想必你们之间的关系匪浅吧。”
七爷此番话一说完,那杨力就不再吭声,七爷见了他这般模样,脸上一笑,自顾自地又接着道:“我瞧你现在的这般模样,绝对不是一个遇事便惊慌失措之人,但是你刚刚才一看见自己的把戏露了馅,就急匆匆的回家,你又会是为了什么呢?要是依我来看,无非就是为了两件事,不是想收拾行李溜走,那就是去为你身后的人通风报信。”
此时那杨力的脸色已然变了,全然没了之前的轻松之色,七爷又继续道:“所以我就在想,你若是想逃,肯定不会,因为杨兄弟你不是这种无胆的人,但你若是要去给你背后之人通风报信,咱们这行各家的规矩都一样,在家轮值的时候私人的电话都是上交了,不许使用的,所以你要是想找你身后的人通报消息,最快捷的方式只能是亲自跑去寻他,所以在这种情景之下你跑回家里又是要做什么呢?”
待七爷说到此处,后面的话不用七爷再明言,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明白了七爷的言下之意,显然七爷是想说那杨力背后的人此时就在他的家中。
这时就听秦木问那五叔:“杨力家中还有什么人?”
五叔想了想,回道:“只有一个太爷,杨力的爷爷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杨力父亲也早逝了,母亲后来改嫁,他是跟着他太爷长大的,那老头儿今年已经九十多了,他们家是从山西迁过来的,杨力来家里之前我们已经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秦木闻言又问:“那他们家最近来了什么人没有?”
五叔回道:“也没有,咱们家这事一出,咱们就撒人出去了,能接触到那串嘎巴拉的人都有人盯着,这个杨力也在盯梢范围内,可是根据回来报告的人说,他们家最近没有任何异常。”
秦木听了直接便道:“既然如此,那就把他的太爷爷带过来,顺便叫人把他家里给搜一遍,看看骨珠那串在不在。”
杨力这时闻言立刻暴起,叫道:“祸不及家人,这可是江湖上的规矩,我太爷都九十多了,那么大岁数你们惊扰到他怎么办?天津秦家对付一个百岁老人家,这事传出去你们就不怕丢人了?”
秦木冷哼一声:“现在你知道江湖规矩了?你吃里扒外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惦记什么江湖规矩?你做出这种事情之前就没为你太爷爷想一下?现在跟我装什么大孝子!”
说着,秦木招呼了一声,从屋外进来几个人,秦木当即便吩咐他们去杨力家抓人搜屋,那几个人得了吩咐应了一声扭头就走,刚走到门口那就又被那秦木叫住了,就听秦木又多了一句:“对老人客气点,将他给请过来,不是让他们直接抓回来,你们明白没有?”
那几个人听了先是一愣,随后便点了点头,疾步出了屋。
待那几个人走了之后,屋里一时之间也没有人在吭声,杨力似乎对秦木方才对那群人最后的那句嘱咐很感激,虽然脸色依旧不善,但是明显对秦木的敌意减少了很多。
七爷这时突然开口问道:“杨兄弟,敢问你们杨家可是和秦家有什么过节?”
七爷这句话一问,在场所有的人全都望向了那杨力,而杨力那边被七爷这样一讲,明显神情也有些不自在了,显然是被七爷给说中了。
七爷又道:“方才我听你所言,似乎对旧时候的秦家颇有怨念,但是你年纪轻轻的能和昔日的秦家有什么过节?因此我就猜测与秦家有过节的应该是你家长辈,你作为家族后人,自然视此为自己的世仇,这样一想,也就容易理解了。但是说起你家的长辈,尚存在世的也就是你太爷爷了,十之八九秦家与你们杨家的仇,就是你的太爷爷告诉你的,说不准他老人家还是此事的亲临者。所以无论如何,事情等你太爷爷来了,也就清楚了。”
七爷说完又对着秦木道:“秦少爷你也不必担心了,我看你们家这事就是奔着寻仇而来的,而非是求财,所以那串骨珠还算安全,应该丢不了,不过你们秦杨两家究竟有什么恩怨,你可否知道?”
秦木闻言望了秦家的几位老人一眼,随后摇了摇头,回道:“秦家很少在外面结仇,毕竟我们是做买卖的,讲究一个和气生财,就算是有过节的人家里,也没有姓杨的。”
说罢,秦木转头盯着杨力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杨力顿时笑了起来,言道:“秦少爷,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是什么人,你不觉得太晚了嘛,你们家这秦家家主的位子坐了这么久,你怎么就不想一想这位子是应该你们来坐的嘛?”
杨力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听出来了他这是话中有话,七爷和小六子也不由地多望了那杨力几眼,想不明白这姓杨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可就是屋里众人面面相觑,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之时,突然门外传来了动静,秦木道了一声,外面的人就进到了屋中,七爷他们一看,发现正是方才秦木派去杨力家中带人的那群人。
这群人前脚刚刚离开不足五分钟,自然是不可能已经从杨力家折回来了,除非这一大群人都是飞毛腿。
于是秦木用略带一丝不开心的语气便问道:“怎么还没走,让你们快去快回,瞎磨蹭什么?”
秦木话音刚落,那群人相互对视了几眼,犹犹豫豫地道:“人我们已经带回来了。”
五叔在一旁闻言不由疑道:“不可能吧,我记得杨力的家在河东,你们这一去一回起码一两个小时,我看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群人中一个带头模样的人接话道:“我们刚才刚一出门,就在外面被一个老头儿叫住了,那老头儿问我们是不是秦家的人,我们说是,他说自己是杨力的曾祖,知道秦家正在找他,所以他就自己过来了。”
这人的话一说完,莫说是秦木他们一群人,就连杨力都一脸惊诧,显然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七爷和小六子两人也眉头紧皱起来,越发地对杨力的这个太爷爷感到好奇了。
秦木这时挥了挥手,让这群人将杨力的太爷爷给带进来,那群人刚出去没多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眉须皆白的老人家被搀扶着走进了屋。
杨力一见到这位老者,当即就叫道:“太爷爷,你没事吧。”
那老人对着杨力淡然一笑,将手一扬,示意自己一切都好,随后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桌旁,大咧咧地扯过一张椅子,坐到了秦木的对面。
秦木看着那老头儿行动有些不便,瞥了那群带他进来的人一眼,后者赶忙做了一个手势,表明这老头腿脚上的毛病是他之前的老毛病,绝对不是他们动手打出来的。
可是秦木刚将视线收了回来,他还未来得及说话,这白发老头却一扭头看了七爷和小六子一眼,开口道:“我弄得小把戏是你们两个人发现得么?”
七爷闻言淡然一笑,回道:“老先生慧眼如炬,您设的幻术局,确实是在下侥幸看出来的。”
那白发老头嗤笑一声,道:“什么慧眼如炬,老夫可不吃拍马屁这一套,秦家的人能有多大的能耐,我还不清楚?库房这么多年规矩都不知道变通一下,一群人的脑子全都僵掉了。肯定是找了帮手才发现了不对劲。这一屋子的人,就你们两个是外人,他们找来的帮手不是你们还会是谁?”
七爷闻言不由问道:“老先生,我听您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对秦家积怨很深,咱们明人就用不着说暗话了,我知道你拿走秦家的东西并不是为了求财,只是想给秦家一点苦头吃,但是事到如今,再这样下去不外乎就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我作为一个外人,对于你们两家的恩怨其实不该多嘴,可是我还是想多说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结,您把东西拿出来还秦家,秦家也不会把您和您的曾孙送官,两家有什么仇怨也不妨说出来,日后还都是要在江湖上走动的,咱们就化干戈为玉帛吧。”
杨力的太爷爷听后哈哈大笑,言道:“老头子我隐姓埋名几十年,为的就是今天,就凭你几句话,就想当和事佬,小老弟,不是我看不起你,就算是你的几位叔爷来了,他们也都没有这个面子。”
七爷顿时惊愕道:“老先生,你知道我的来历?还认识我们家的几位老人?”
杨力的太爷爷回道:“秦家遇见这种事还能请谁?还不是靠着祖上的那点面子才能求到你们家门上,我听你这口音你应该是北方这边的吧,你姓吕还是家里姓吕?”
七爷这边一听这老头儿一句话就点破了自己的来历,甚是震惊,不由自主地又盯着那老头儿看了好半天,才迟疑地道:“秦家和我们家的事情老先生您也知道,您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秦家的事情你会这么了解?您当真是姓杨,是山西人?”
然而杨力的太爷爷面对七爷的提问,只是自顾自地笑,全然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
七爷见了他这幅模样,沉着声音道:“您和秦家的老林也是故交吧?”
七爷说的这个老林就是在秦木家里当了一辈子家仆的那个老林头,秦木他们丢失的那串嘎巴拉骨珠就是他临死前交给秦木的。七爷的这句话一说,还没等杨力的太爷爷回话,秦木却第一个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只见他盯着七爷颤着声音问道:“七爷,你这话什么意思,老林怎么会和杨力的太爷扯上关系?”
七爷回道:“秦少爷,我之前说过了,幻术这东西和变戏法是一样的,得需要不停地演练,你们家丢的东西又不是西瓜白菜,处处都能见到,这串嘎巴拉我估计就算是你们秦家自己人,也有不少人没见过吧,那你就没有想过,杨家的这位老爷子,为什么会凭空用幻术变出这么一串骨珠呢,而且还和真东西几乎分毫不差,竟然瞒过了你们这么多人?光凭这一点,秦少爷你觉得杨家的这位太爷会对你家的那串骨珠陌生嘛?”
秦木闻言问道:“七爷,您的意思是说这串骨珠他之前是见过的?”
七爷摇头道:“秦少爷,我的话你还是没能明白,想要变好幻术,可不是随便看几眼就能行的,施术者必须要对自己想要幻化出来的东西十分了解才行的,所以我的意思是说,杨家的太爷不仅和你们家的老林相熟,而且那串嘎巴拉还是他经常把玩之物,只有这样,他才能靠着那么一点血,就幻化出那串嘎巴拉,而且还能成功地骗过了你们所有人。”
七爷话说到此处,那五叔在一旁就叫了起来:“七爷您是说老林他也是秦家的内鬼?这事是他和杨家一起下得套?”
“胡说八道,老林怎么会作出这种事!”五叔那边话音刚落,秦木便勃然大怒。
或许七爷和小六子不太清楚,但是秦家人却没有不知道的,秦木的父亲死得早,他自小是跟着他爷爷一起生活的,可是秦木的爷爷是家主,每天事务繁多,时不时地还需要天南地北去各地鬼市议事,因此那个林老头儿才是亲手将秦木带大的人。
正如前文所说,林老头对于秦木来说,那就是半个亲人,因为毕竟两个人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若真要是只论感情,说不准秦木对的老林的感情比对自己的亲爷爷还要深上几分。因此七爷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这老林暗地里也背叛秦家,这让他怎么能够对此坦然处之呢?
可是就在秦木恼怒之际,那杨力的太爷爷却忽地一笑,言道:“林虎他错了一辈子,不过总算是做对了这一件事。”林虎就是秦家那个林老头的名讳。
待到此时,那秦木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冲着杨力的太爷爷便叫道:“你究竟是谁?和我们秦家到底有什么恩怨?”
杨力的太爷爷闻言一笑,反问道:“秦少爷,老林是怎么来得秦家,不知道你爷爷是怎么和你说的?”
秦木语气不善地回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和他很熟嘛?难道他没告诉过你?”
杨力的太爷爷点了点头,又道:“那么你想不想知道老林当年到底是怎么来得秦家?我不是说你爷爷编的那个故事,我说的是老林真实的来历。”
秦木顿时就不说话了,因为隐约之间,他似乎猜到了杨力太爷爷的身份,只是这个猜测太过离奇,他自己并没有丝毫的证据,而这个老头子的语气也却不像是在说谎,秦木只是有一个感觉,在暗处,一张早已结好的大网正朝向自己展开。
这时就听杨力的太爷爷缓缓地道:“当年林虎在鬼市上卖命葬母,确实是真事。只是买下他性命的人,并不是秦家的老太爷,而是我。”
杨力的太爷爷这边刚刚言毕,五叔那里就发出一声惊呼:“您是老三爷!对,我记起来!您就是老三爷!”
七爷闻言,眉头一皱,一时没想到秦家的老三爷是什么,而一直沉默不言的小六子此时在他身后,低声耳语了一句道:“瘸腿花狸。”
经自己的徒弟这么一提醒,七爷这才想起来,秦家的老三爷不就是之前秦木提过一嘴,那位喝醉了酒去库房闹事,弄坏了库房的闸门,因此被当时秦家的太爷用棍子砸断一条腿的秦家老三嘛?这个“瘸腿花狸”就是昔日天津城的纨绔们送给他的绰号。
七爷立时就琢磨过来了,难怪方才他一见这个杨老头,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为秦三爷,心里隐隐地就觉得有些不对头,这秦三爷拖着一条残腿,可不就是传闻中那位秦家老三的模样嘛?只是眼前的“杨老头”和传闻中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飞鹰走犬的秦三爷相差太过悬殊,所以七爷他也一时半会没能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五叔这句话一说,屋内的秦家人立马就炸了,年纪轻一些的一时也没弄明白,五叔说得老三爷是谁,可是稍微年长点的哪有不知道当年秦家老三大闹库房的事迹?立马秦家几个年纪大,辈分高的老人也都认出了秦三爷,一个个全都眼圈泛红,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前去,给这位秦三爷施礼问安。
七爷在一旁看了不由暗暗吃了一惊,虽说江湖上历来就是一个论资历,排辈分的世界,处处有礼数,样样有规矩,可是这秦三爷在传闻之中,就是一块烂泥扶不上墙的人物,就算他在秦家的辈分高,也不会有多少人真心服他。
可是眼前的场景,却分明告诉七爷,这秦三爷昔日在秦家是深受众人敬重之人,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为什么又会作出大闹库房的丑事出来?而且,最为关键的事情是,这些年里,秦三爷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秦家人怎么会一丁点他的下落都没有?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听五叔对秦三爷道:“老三爷,那串珠子真的是被您拿走的?您怎么会江湖上的这种邪法术门?”
那秦三爷回道:“我也好歹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些年头了,当年在天津城也算是小有一番名气,想学几招这种法术,还怕找不到人教嚒?再说我又不需要多精通,我只要学会变那串骨珠就成了,三四十年的功夫,我就算再蠢再不成材,这变骨珠的小把戏总是能学会的。”
五叔闻言不由又问:“老三爷,你知不知道就是这串骨珠,那把秦家可给害惨了,现今就因为这串珠子,秦家都已经快要倒了,您好歹也是秦家的人,干嘛要干这种事,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谈谈不好嘛?”
秦三爷顿时哈哈一笑,言道:“秦家人,秦家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自家人?小五儿,当年我出事那会儿,你年纪小,你不知道我不怪你,但是九儿,祥子,六儿刚,三叔当年出事的时候,你们几个也都是二十岁的大小伙子了,你们凭良心说一句话,我被当成过自家人么?”
秦三爷这话音一落,就看到屋内被他望着的那几个老人全都垂下了头,没有一个人敢去接秦三爷的这个话头儿。
秦三爷见几个人都不说话,也不再多去理会,只是轻叹了一口气道:“天底下哪有会随便寻了个借口就亲手打断自家孩子腿的长辈?什么自家人,我只怕是连秦家的猫儿狗儿的都不如。”
秦木这时终于缓过了神儿,就听他对秦三爷质疑道:“按照辈分我应该称呼您一声三太爷,不过家里的规矩,家主不能随着辈分叫,所以我也就跟着叫您一声三爷好了。”
说着话,就见秦木话锋一转道:“三爷,当年你在家里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所以三爷我是肯定没有见过的,但是三爷您的事迹我却是从小就听说过的,要说您腿上落下的残疾,什么缘由大家都清楚,作为小辈的我说一句不客气的话,您那可是咎由自取,这事你可怪不到秦家头上吧。”
哪知秦木的话刚一出口,秦三爷那边就哈哈大笑起来,就见他往屋中的一个秦家老人身上一指,道:“祥子,当年库房那事,你亲眼看见的,那天轮值库房的还是你父亲,你来给秦家现在的家主讲讲,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看咎由自取这个词我担不担得起。”
那个被秦三爷称为祥子的老人,看那样子岁数差不多也有八十多了,他被秦三爷这么一句话问得是哑口无言,半天都没说出一句整话来。
秦三爷见到他的这幅样子,轻叹一口气,道:“假话说得多了,就连亲历者都觉得那假话要变成真的了,估计你也觉得这事有些难以启齿吧,毕竟这是秦家做下的丑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上都知道秦家有个荒唐三爷,但却没几个人真正了解当年的事情了,不妨事,我反正已经不是秦家的人,这事放着让我来讲好了,秦少爷,你可听仔细了,这里面可还有你爷爷的事情呢。”言毕,秦三爷就缓缓地对众人讲述起当年的旧事来。
原来秦三爷虽然在家里是排行老三,但他上面的两个都是姐姐,所以秦三爷真要讲起来应该算是秦家的长子。在江湖之上,虽然没有皇家王族的那些规矩,但是有一点却是相通的,那就是家族里面的长子长孙,拥有着超然的地位与重视。皇家王族的长子长孙是可以称为储君和继承爵位,而江湖上的大家门里,长子长孙往往就是从小被作为未来的家主而来培养的。
可是在秦家,秦家的这位长孙秦三爷,却没有人将他当成未来的家主而看,在他小时候甚至都是跟着下人们在灶房里面吃饭的,连同秦家长辈同桌用餐的地位都没有。
这倒不是因为秦三爷自小便不讨家里长辈的喜欢,他反倒是秦家那一代孩子之中,最为聪慧的一个,在私塾里面读书认字,没有一个孩子能比得上秦三爷。
秦三爷之所以在家中如此被怠慢,全然是因为他的出身。秦三爷的父亲虽然当年是秦家长房的独子,但是他的母亲却是当年天津烟花之所的一名娼妓。秦三爷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不太成器,整日在天津城的妓院厮混。
后来秦三爷的父亲就爱上了他的母亲,随后便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大家门的少爷和一个烟花女子相知相爱,自然会遭受到来自世俗和家族的压力。只不过现实并非是电视剧,在激情过后,彻底冷静下来的秦家大少爷,自然也明白自己和一个娼妓是无论如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于是一场负心汉与痴情女的戏码又上演了,最后秦三爷的父亲回家和家里安排的女子结了婚,而暗地里已经身怀有孕的秦三爷的母亲,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将秦三爷给生了下来,但是在生产的过程中,她却遭遇了大出血,那个时候女人生孩子要是大出血,基本就没救了,秦三爷的母亲心里也很明白自己命不久矣,于是临死前就托人将秦三爷送到秦家,因为在她看来,无论如何秦三爷都是秦家的骨血,秦家断然不会对他置之不理的。
但是在一个看重面子,又讲规矩的江湖大家门里,一个未婚先育而出,母亲又是一个妓女,这样的一个孩子的境遇会如何,不必多言,自然也就可想而知。
不过好在秦三爷自小争气,书读得好,为人仗义,江湖上的事也都能吃得开,渐渐地,天津城都知道秦家有一位三爷,对于这位三爷的出身也就没多少人在意了。
后来在秦家里面也出现了分歧,一派人觉得虽然秦三爷出身不佳,但是英雄不问出处,未来家主的位子应当由秦三爷来坐,而另外一派却觉得秦三爷最多也就能坐一个长老的位子,家主是万万做不得的,让一个妓女的孩子当家主,这种事传到江湖上,以后秦家岂不成了全天津的笑柄?
这两派人的说辞都各有道理,但是不希望秦三爷做家主的人,却始终没能在秦家上下找出一个有能力来坐这家主之位的人,因此一直以来反倒是支持秦三爷那一派人占了上风。
可是在这种情景之下,秦家当时的家主,也就是秦三爷他们的爷爷,始终没有对此发表自己的任何意见,而秦家里面的两派人马因为家主始终没有说出自己的打算,因此闹得更凶了。
可是突然有一天,在外面喝酒的秦家老五,也就是秦木的爷爷,酒后在秦家的库房闹事,秦家的太爷来了之后,不问青红皂白,一棍子打断了秦三爷的腿,责怪他身为长兄,没有能尽到教育好弟弟的责任。
秦家太爷的这一棍子,终结了秦家两派人关于未来家主人选的争吵。因为江湖上最重脸面,各家选出来的家主不仅本事要过得去,撑得起场子,而且相貌等方面也得是上上之选,太矮太丑得都做不成家主,更别说是身带残疾的了,因此秦三爷的那一条断腿,已经算是彻底宣告他无缘于秦家的家主之位了。
事后,秦家的太爷亲手将打断了秦三爷腿的那根棍子交到了秦木爷爷的手上,自此秦家人也终于明白了秦老太爷心里未来秦家家主的人选。虽说秦老五做事有些马虎,欠缺稳重,但他终究还是年轻,只要日后好好调教着,也不一定担不起秦家家主的这个位子。
更何况秦老太爷,因为秦老五的过错,而去严惩了秦三爷,再糊涂的人也都看出来秦老太爷要扶秦老五上位的那份决心了,为了帮秦老五扫清障碍,这老头子都不惜下重手打残亲孙子,在如此的情景之下,自然不会有人去和触秦家家主的这个霉头,去为秦三爷这么一个已经废掉的人说句公道话了。
后来秦老五去外地收货,遭遇了土匪,土匪让人带了信回去,索要一大笔赎金,不然就要撕票。当时正值抗战,日本人陈兵关外,随时都有可能会入侵中原,天津城里面也满是逃避战乱的难民,在这种情景下,官府肯定是没有什么心思去管你一个江湖人的绑票案的,所以这事只能靠秦家的人自己去解决。
然而秦家虽然是江湖人,可家里全都是做生意的买卖人,很多人连枪都没摸过。虽然秦家的护院壮丁里面有不少身上带功夫,甚至当过兵打过仗的人,但总归秦家是要派一个人带着人去和土匪碰头的。
可是秦家的人一商量起要由谁带队去与土匪见面时,一大群人全都在互相推诿,议论了大半天,也没有一个人敢出头来接这个活儿。最后还是秦三爷承下了这个担子,他带着钱和五六个人,连夜就往土匪的山头赶,而那五六个人里面就有老林。
结果等到秦三爷带着人一到,那群土匪却临时又加了赎金的价码,这一下子秦家人也没了办法,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秦家人提出要以秦三爷代替秦老五为人质,等着秦家人将剩余的钱派人带过来,再将秦三爷给赎回去。
土匪那边也有些忌惮,如果自己真的逼迫太近,秦家人那边会铤而走险,和他们来硬的,加上秦三爷在天津又颇有几分名气,土匪又对秦家里面的事不是十分清楚,于是他们也就同意了秦家换人的这个要求。
但是秦家的人这一走却一去不复返,秦三爷知道自己这是被家里给舍弃了,原本以为自己这回是活命无望,却没想到那伙儿土匪出于秦三爷在江湖上的名头,起了拉他入伙的念头。秦三爷心知这是现今他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于是几乎想都没想,他就答应了土匪的要求,上山落草也成了一个土匪。
后来日本人打进了山海关,政府摒弃前嫌,要团结一切武装力量抗日,秦三爷他们这伙土匪就被招了安,秦三爷他们跟日本人打了几仗,人死得也差不多了,秦三爷一看这情景,知道自己是被当成炮灰,于是不想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的秦三爷,瞅了一个机会就当了逃兵。
几年之后,秦三爷流落到了山西,彻底扎下了根,回想起自己这半辈子,他不由地在心中渐渐滋生出了怨念,觉得自己落到如此地步,全都是秦家的过错,于是如何报复秦家就成了他心心念念的目标。
秦三爷昔日的旧事说到了此时,七爷和小六子也算隐约明白过来了,为何秦家人要隐瞒自己家族的这段历史,依照秦三爷之言,秦家人做的事情确实有些不太地道,只是这种事情在过去的大宅门里面有几个没有的,全部都家丑不外扬,在家门里面就给隐瞒下来了。
因此对于秦家人的这些种种表现,七爷他们也就很容易理解了,为什么老林明明是秦三爷买回来的,后来买他回来的人却变成了秦老五,年轻有为,家族之光的秦三爷在后人嘴里却成了一个整日溜猫斗狗的不肖子孙,而醉酒大闹秦家库房的人,也从秦老五变成了秦三爷。
这些还真的正如秦三爷之前所言,谎话说多了,也就变成了真,这回要不是秦三爷出来强插了这么一杠子,等到秦家五叔这批人去世了,这秦三爷当年被编出来的浪荡名声也就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了。
秦三爷这时又接着道:“老林是我当年亲手从鬼市上买回来的,虽然我从来没有将他当做下人来看,可是他却一直把我当做救命恩人。秦家的这些破事他也很清楚,当时库房的事情一出,他就知道我在秦家已经待不下去了,私下里他找过我好几次,说他是我救回来的,他只认我,不认什么秦家,他要跟着我离开秦家,天下这么大,我们总能找到一个容身之所。”
秦木听到此时,不住地摇着脑袋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可是秦木嘴上虽然说着不信,但他的语气却很是苍白无力,显然在他心里已经明白秦三爷所言并不虚假,只是林老头在他心中地位甚重,霎时间被秦三爷这一道出了真相,他在情感上一时半会还很难接受。
然而秦三爷那边却丝毫没有顾忌秦木,自顾自地又继续道:“只可惜我那时候还觉得秦家是容得下我的,只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不想当我做家主而已,我老老实实地在秦家待着,总不会碍到谁。可是我还是想得太轻松了,一个差一点当了家主的人,又被打断了腿,就算你没有想报复的心,人家始终也是要防着你的,怎么会容忍你一直在他们身边转悠呢。”
说这话秦三爷望向了一旁的小六子,继而开口言道:“小子,刚才是你说的老头子当年那个雅号‘瘸腿花狸’吧?”
小六子万没想到自己与七爷低声耳语的一句话,隔着这么远居然还能被那个秦三爷还能听到,可见这老头子的耳力着实超凡,半点都没有像他这个年纪的那些老人耳聋眼花的样子。
小六子这时只得硬着头皮回道:“老三爷,是我说的,您别介意,我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只是之前听人说过一次,忍不住就随口重复了一遍。”
秦三爷闻言笑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我这边没那么多穷讲究,什么张三李四,不就一个称呼嘛,叫啥不都一样,当年我落草,舍了秦姓,改姓杨,山里的那群土匪还有人劝我,说是祖宗的姓不能丢,他们知道什么,这天底下这么多姓氏,我还真的就是除了秦,姓啥都行。不过也好在我改姓了杨,秦家只知道这山里面多了一个姓杨的土匪,却不知道秦家老三还活着,不然指不定又要想出什么阴招把我往死里整呢。”
说着话,秦三爷话锋一转,对着七爷和小六子道:“我这‘瘸腿花狸’的雅号,你们也都知道,那是我当年被打断了腿才得来的,瘸腿自然是说我的这条残腿,花狸的花,那是说老头子我当年还算有几分模样,身量长相上面还算过得去,可是狸这个字你们可知道是怎么来得嘛?”
七爷他们闻言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那秦三爷又笑了两声,接着道:“当年我也不知道,总觉得这个一个绰号,不过是江湖朋友闲时无聊,随便叫的,并不用当真。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我出事的时候,天津城的影院正在放一个新戏,叫做《狸猫换太子》,讲的就是用狸猫换了真太子的故事,这故事你们肯定都听过,秦老五他自然就是秦家的太子,所以你们猜狸猫是谁?我这瘸腿花狸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
秦三爷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口气道:“戏本里面换太子的狸猫可是死的,我这么一个秦家的狸猫又怎么会让我活下去呢,这道理旁人都看的明明白白,只可惜我自己却明白的太晚了。”
秦三爷同众人道,他断腿之后,遇见过几次意外,不过好在他运气好,身边的人保护得及时,都是有惊无险,起初秦三爷也没有多想,毕竟在那个年月混江湖的,刀光剑影得在所难免,然而他事后派人去一查,却发现这些来袭击他的人全都来去无踪,压根就没有什么来路。
这个时候秦三爷才明白过来,只怕想要他命的人就在秦家这个宅门里头,八成就和他同处一个屋檐之下。秦三爷也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道理,这样下去,自己早晚有一天有好运用完的时候,迟早会着了道。可是自己若是要跑,也逃不过秦家这满天津城的耳目,只怕是自己前脚刚出秦家的大门,后脚就有人追上来了。
就在秦三爷苦思应该如何从秦家脱身之时,秦老五收货归来被土匪劫了的消息传了回来,秦三爷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便主动请缨,带着人马去和土匪交涉,要赎回秦老五。私下里,秦三爷找到了老林,将自己的打算告知给了老林。
老林一听秦三爷这边终于开了窍,很是高兴,连忙说自己要跟着秦三爷一起离开。可是秦三爷却阻止了老林,他对老林说,自己和秦家的这笔账,是一定要清算的,不过现在的秦家家大业大,自己很难动摇其根基,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和秦家的恩怨他早晚是要清算的,不过在这之前,在秦家里面他需要埋下一颗钉子,这么多人里他只相信老林,所以秦三爷就让老林留在秦家做自己的内应。
后来秦三爷带人上了山,在和土匪的交涉过程中,果然秦三爷几句话之间,就让土匪上了套,随后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下去,顺理成章地土匪就和秦家又多要了一笔赎金。依照江湖的规矩,交了赎金就得放人,临时多要点钱也不是不行,但是之前的人你得放了。所以秦老五是死里逃生,而秦三爷作为带队的,自然也就成了新的肉票。
秦老五和老林他们回到天津之后,果然不出秦三爷所料,秦家人闭口不提再派人去赎人的事,偌大的一个秦家仿佛是全都忘记了秦三爷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一般。老林依照秦三爷的安排,在秦家也静了下来,在一待就是几十年。
后来老林告诉秦三爷,当初他在秦家的时候,还时不时地会想起秦三爷来,不知道他是否从土匪的手上逃下了性命来,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在秦家待着的目的又何在,如果秦三爷早就已经死了,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岂不是毫无意义?
老林就在这种忐忑和无望中过了好些年,因为他是秦三爷带进家的,所以在秦家也一直不受什么重视,一身本事只能窝在宅门里面做些打扫搬抬的杂活儿,这个情景一直到秦木出生,才彻底被改变。
当时秦家的家主,也就是已经从秦老五变成了秦五爷的秦木的爷爷,每天的事务十分繁忙,秦木的父母也几乎从不着家,所以秦家就想找一个靠得住的人负责看管年幼的秦木。而秦五爷又觉得男孩子就应该跟着男人跑,天天泡在女人堆里,十之八九就会变成贾宝玉那样没有一丝阳刚之气的废物,所以千选万选,秦五爷就选中了学过武,打过仗的老林来看管秦木。
老林一开始其实心里也很不乐意,心想自己英雄了半辈子,在秦家做个杂役也就罢了,现在却又让他来给孩子当保姆,这哪里是一个大男人应该干的活?可是老林尽管心中十二分的不乐意,但一想到秦三爷的嘱托,还是硬着头皮把这个担子给接下来了。
随后的几年里,老林和秦木老少两个,感情越来越深,老林一直没有结婚,所以他渐渐地就将秦木当成了自己的骨血,而秦木那边也是,从来没有把两个人的关系往主仆那方面去想,在心里已然是把老林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但是好景不长,消失多年的秦三爷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了老林面前,而老林早就已经忘记这茬了,看到秦三爷时,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秦三爷带给了老林一串嘎巴拉骨珠,秦三爷的这串珠子是当年他做土匪的时候,打劫以为过路的富商得来的,旁的土匪只知道金银珠宝,谁都看不上这么一串骨头珠子,但是秦三爷却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串骨珠的珍贵,于是他不动声色地便将这串嘎巴拉藏了起来。同时,秦三爷心里面也借着这串骨珠,慢慢浮现出来了一个复仇秦家的计划。
秦三爷对众人说,他起初刚刚和老林接触的时候,将自己的打算一说,老林其实还是对此有些抵触的,秦三爷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老林已经对秦木有了感情,不想让秦木年纪轻轻的就变得家破人亡。
面对老林心理上的变化,秦三爷并没有在意,毕竟时间处久了,有了感情也是人之常情,而且自己这边计划虽然有了,但依旧是需要一个时机,一定要力保自己一击即中,不能让秦家有任何反击之力,不然秦家可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但让秦家倒出手来,那这么多年来自己的一番苦心可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秦三爷一直也不怎么着急,更没有把老林逼迫得太紧,他一直在静候机会,等待秦家露出自己致命破绽的那一刻。在这期间秦三爷也没歇着,他依照秦家选人的标准,在山西那边物色了一个孤儿,收养到了自己名下,两人以爷孙相称,秦三爷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传授给了那个孩子,连同自己对秦家的仇恨。
这个孩子就是杨力。
杨力自小被秦三爷用仇恨教育着,长大了以后,他对秦家自然就十分仇视,怀着很深的敌意。在老林的帮助下,杨力很自然地就进到了秦家,没几年就搭上了库房的差事,至此秦三爷在秦家埋下的第二颗钉子也顺利就位了。
七爷听到这里,看到秦家人已经全都没有了声响,不由开口问秦三爷道:“所以你就一直蛰伏到了今天?发现秦家有难,就故意让老林抛出骨珠,然后又到江湖上散布消息,把花大价钱的卖家给引来,随后又让杨力掉包骨珠,换了垫布?”
秦三爷闻言点头道:“差不多吧,原本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因为秦家之前库房都是用铜网箱的,四面透风,我的小把戏撑不了多久,只要稍微耽搁一会儿就要露馅,但是没想到现今秦家换成了不透风的玻璃箱,还要放在库房抽屉中避光保存着,这不就是老天在帮我嘛?”
秦三爷说到这时,轻叹一声:“不过这也不是我遇见的第一次机会了,那年秦家在杭州打眼收了假货,差一点就把家底折腾进去,这事你们记得嘛?”话音一落,秦三爷就扭头望向了秦家众人。
随即几个秦家人点头称记得,说那次全靠秦五爷用尽了江湖上的关系,才让秦家化险为夷,但也就是从那次起,伤到了元气秦家才渐渐开始走起了下坡路,往日的威风已然不复存在。
秦三爷笑道:“如果那次我这手段用上了,道上哪还有现在秦家的什么事情?不过也是那次才让我彻底明白了老林心里的真实想法,他总是对我说时机还不成熟,推三阻四地,不肯配合我的计划,我知道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老林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愿意为我赴汤蹈火的汉子了,心里有了牵挂,自然也就刚强不起来了。但是我又不能太过强逼他,万一他恼羞成怒,去和秦家告了密,我的计划不仅要泡汤,杨力的处境也就危险了。”
秦三爷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望了秦木一眼,又继续道:“可是秦家现在就像是一艘巨船,外面看着挺威风,可是里子早就已经是千疮百孔了,船沉是早晚的事,这次机会没了,下次总还是会有机会的。可是我年纪已经这么大了,等不了几年了,所以再遇到机会,我是一定不能错过的,不管前面挡路的人是谁。”
秦木听着秦三爷的话,隐约明白过来,当即站起了起来,盯着秦三爷道:“你把老林怎么了?老林突然病重,他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秦三爷闻言冷冷一笑,回道:“我怕你们是都忘记老林的命是我买回来的吧,他既然不想帮我,那我就收回他的命,这是江湖上的规矩,没什么好讲的。”
秦木这时脸色铁青,颤着声音问道:“老林是你杀得?”
秦三爷嗤笑一声,道:“医院里的,要是我杀的人,警察遭找上门来了,秦少爷,我知道你和老林感情深,但是你也不能随口冤枉人啊。”
秦木怒道:“那老林是怎么死的?这事你肯定脱不了干系。”
秦三爷道:“老林他是自我了断的,他们学武的人都有什么经脉,我约莫着老林是把自己的经脉断掉了,然后身上的器官就会慢慢衰竭,原本他的岁数就已经到了,按照他这个年纪老死了也很正常,医院也不会查得那么仔细。不过你要是说是我逼迫老林去死的,那这话也说得太重了点,我只是让老林履行当年鬼市上的承诺,他的命由我来支配而已。所以他的死也是他自愿的,不然的话估计他活着也没脸见你了。”
说着话,秦三爷伸手往秦木身上一指,随后又道:“也许对于老林,死亡才是他最好的解脱,既不用担心失信与我,又不用怕自己对不起秦家,这新旧两主之间的恩怨,原本他就不应该跟着掺和进来。”
秦木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老林临死前将骨珠交给自己的时候,还千叮万嘱说这时秦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卖掉这串东西。秦木起初还以为那是老林再念旧,想让自己保存这么一个念想,但是现在秦木才弄清楚,那原来就是老林变相地在暗示自己,是他给秦家最后的一次警告,只可惜自己这边被秦家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全然没有将老林的话往在心里去,结果就这样,秦木彻底将秦家带进了一条无法回头的死胡同。
七爷这时突然问道:“秦家南京的麻烦也是你搞得吧,那串骨珠也肯定是你牵线寻来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巧,老林这一病,南京就出了事,骨珠刚现身,就有人家会出高价要收,还特意要放在秦家过几夜,好像之前就知道这串珠子被秦家手上会丢一样。”
秦三爷闻言也没正面回话,只是轻声笑着道:“老头子大半辈子都混在江湖里,朋友总是有一些的,秦家这么多年,也肯定不止我这么一个仇家,不管怎样,都是秦家咎由自取,有句话不是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嘛,秦家其实就是死在自己手上的。”
七爷听了摇头道:“老三爷,你和秦家的恩怨我不想多说,江湖上这种事太多了,各有各的道理,外人也说不明白,而你和老林之间,那也是你们自己的事,卖命买命那都是旧时候常有的事情,现在虽说新社会政府不允许了,但咱们都是那个时候过来的,你们还依照那时候的规矩办,只要你们自己乐意,外人依旧没啥资格说三道四,但是我今天只和你理论一件事,那就是杨力。”
秦三爷闻言问道:“杨力怎么了?”
七爷望了桌子另外一头的杨力一眼,道:“原本我还奇怪,也没听说你成过亲,你这孙子又是从哪来的?后来你才自己说,杨力是你自小收养的孤儿。你出生的秦家,遭遇那么多的逼不得已,我以为你会有所醒悟,但是你为了报仇,把一个无辜的孩子拖了进来,他这一生就因为你的私怨而改变,你所做打的事情,难道和秦家当年的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嘛?古人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死了,秦家也倒了,杨力他自己在这个世上又要怎么活下去?原本应该是他学习长见识的年纪,都被你用秦家的仇恨给填满了,没有了秦家,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七爷的一番话当即说得秦三爷哑口无言,七爷望着沉默不语的秦三爷,继而又道:“你说老林是感情用事,忘记了江湖道义,可是他最终还不是帮你给秦家下了套?你没有感情用事,你把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送进仇家的门里,一心只为复仇,却没有为这孩子未来的出路多想一下,难道你对杨力就没有一丝感情嘛?感情用事这词究竟是好还是坏?仇恨,承诺,道义,还有秦家老太爷,为了那所谓的家主正统之位,打断孙子的腿,甚至想方设法地想要夺走孙子的性命,更要让孙子去赴死,这些事情难道真的就比人的感情要重要嘛?人若是没了感情,和那些走兽飞禽又有什么区别?老三爷,您这一辈子都想着要如何复仇,但是到最后你却变成了与你仇家一样的那种人,你真的觉得是自己赢了嘛?”
秦三爷这时沉声回道:“我没赢,难道是秦家赢了不成?”
七爷道:“你们都没赢,全都是输家,不过最大的输家还是他们年轻人,一个活了几十年,却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谎言里,一个却是一直生活在仇恨里,离开了这段恩怨,都找不到自己的生活方向。这就是你们想给下一代人的生活吗?谎言和仇恨?”
七爷一席话顿时说得屋中鸦雀无声,好半天秦三爷那边才缓缓地道:“我只是不甘心,我并没有想做什么秦家的家主,我从来就没有这个念头,我那么努力只是想向秦家证明自己,而且当时我已经想要离开秦家了,再也不会回来,为什么还要打断我的腿,让我成为一个废人。我做错了什么?我的出身我自己又不能选择,我都要走了还不肯放过我嘛?”
秦三爷这番话说得七爷一头雾水,秦木那边更是疑惑,全然不知道秦三爷说的这话是什么来历,可是一旁已经沉默了许久的五叔却开口言到:“老三爷,您是说当年你和那个日本女人的事?”
秦三爷听了五叔这话,立即愣在当场,半晌才对五叔道:“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五叔苦着脸回道:“老三爷,这事当年我并不知道,是很多年前我爹还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喝醉了酒,无意之中才说漏了嘴的。您也不想想,当年咱们秦家在天津那是多大的势力,就算是你再小心谨慎,可是能有什么事瞒得过咱们秦家的耳目?”
原来当年秦三爷在一家日本人在天津开的居酒屋里结识了一个日本女人,那个女的父母很早就死在了远东战场上了,她从小就是跟着婶婶在中国长大的。那时候日本女性在家中的地位很低,更别提她这么一个外来者,每天除了在居酒屋中做杂役,几乎就没有什么自己的生活。
秦三爷和这个日本女人相似的生活境遇,很快就让他们之间产生了情愫。两人相约要一起离开天津,到一个谁也寻不到的地方生活,可是就是这个节骨眼上,秦家的库房出了事,秦三爷的腿被打断了,在家中休养了一个多月,等他能够再次出门的时候,却发现那个日本女人已经被家里送回日本和人成亲去了。
秦三爷一直以来,其实对自己的残腿并不十分挂怀,对于秦家的家主之位,他更是没有任何不舍之情。他之所以愤怒,就是因为明明自己可以拥有一段美好的感情与生活,能够一切从头开始,却全都被秦家太爷的棍子给毁掉了,错失了自己一生所爱的他,也因此终生未娶。
可是五叔这个时候却对秦三爷道:“老三爷,你不要错怪了老太爷,你想想,当年要不是老太爷点头,你怎么可能接触得到咱们秦家那些最要紧的生意?也许在您小时候,家里面确实对你不怎么看重,可是这么多年来,你早就证明了自己,你其实早就是老太爷心中的能够坐秦家这个家主之位的人了。但是你错就错在和那个女人纠缠在了一起,而且那个女人还是一个日本人,你想想,老太爷要是不出手阻止,我们秦家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得下去呢?”
听了五叔这番话,在场的众人也全都明白过来,而且看屋里秦家那几位老人的神情,显然对此他们也是知晓的,毕竟这事也算是秦家的大事了,过去那么多年,他们的长辈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口风流露出来的,所以这事说起来,也算是秦家里一个算不上秘密的秘密了。
当年那个时候,中日两国正处于交战的状况之下,东三省早就被日本人占去了,华北也随时都有被入侵的可能,乱世之中,普通百姓的所谓的爱国之心和民粹精神,是很容易被煽动起来的,全国各地都有冲击普通日本人的住所和抵制日货活动的事情的发生。
如果生活在和平时代的你还无法理解那种环境,那你就回想一下前几年,反日游行中,打砸国人汽车与对同胞大打出手的那些人就明白了,在那么一种状态之下,很多人都会丧失理性,为了一个在他们心中崇高的伟大目标,也就是所谓的爱国精神,这些人就会做出很多平日里自己不敢去做的事情,泯灭良知,倒行逆施。
更何况这些人里还有不少人,醉翁之意不在酒,随着众人打砸抢只是为了发泄自己平时的不满,更是会煽风点火,躲在人群后面肆意鼓动,若是事态变的愈发不可控与恶化,这群人便会愈加得亢奋。说白了国家前途,民族大义这些事情,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只是想混在人群里面,打着爱国的幌子,聚众行恶,一饱私欲而已。
此时无需旁人再多赘言,七爷他们也都明白了,在当时那样的一个年代里,秦家未来的家主若是娶了一个敌国的女人,那在江湖上秦家的名声可算是彻底毁了,而且秦家这么多年,树敌在所难免,很难保证不会有人借着这个由头,来对付秦家,别的先不提,光是老百姓的吐沫星子就能把秦家给淹死了。
因此秦三爷的家主之位铁定是坐不成了,而他与那个日本女人之间的事,也注定是不能被秦家所接受的。五叔这时又告诉秦三爷,说是在他腿断在家养伤的那段日子里,是秦老太爷派人找到了那家日本人,他们塞给了那家日本人一笔钱,让他们将那个日本女人弄回了日本,以防秦三爷伤好了之后,又要和这个日本女人产生什么牵连。
此事至始至终,秦老太爷都没有问过秦三爷一声,问他能不能和那个日本女人断了联系,因为秦家的老太爷对于秦三爷的性子太过了解了,这种事情如果直接对他问出口,势必会掀起一场轩辕大波,指不定秦三爷又会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秦家老太爷这些事全都是背着秦三爷做的,秦家里也是知者甚少,而秦三爷自己也是直到今天才从五叔的口中得知了整个事情的原委。
秦三爷听了五叔的话,半晌没有缓过神来,好久他才沉声道:“原来这一切只是因为爱上了一个日本女人,好,很好,这么多年来,我日思夜想的复仇,竟然全都是我自己给想岔了。”
突然之间,秦三爷又反问道:“那么为什么从那之后,我三番两次地遭遇到危险,难道不是秦家想置我于死地嘛?”
五叔回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听我父亲曾经说过一嘴,他说这些事情确实都是秦老太爷安排的,但是他只是想逼你走,并不是真想杀你。”
秦三爷奇道:“为什么要逼我走?我安下心在秦家做活儿,秦家也容不下我了吗?”
五叔道:“老三爷,这事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明白,不过这些年我见得多,电视剧啥的我也看了不少,秦老太爷当年这个做法我倒是也能理解了。”
秦三爷闻言不由问道:“此话怎讲?”
五叔回道:“老三爷,你看看电视上演的那些,老皇帝的几个儿子争皇位,一个争到了,剩下的几个皇子哪有能落个好下场的?就算他们安心做他们的王爷了,可是总有别有用心的人会拿着他们做文章,再说,他们不想再抢位子,他们的儿子孙子呢?早晚还是要乱的,所以还是杀掉了,一了百了才最放心。”
五叔说完,轻叹一声,望着秦三爷又继续道:“老三爷,您现在明白了嘛?老太爷知道你也许压根就对秦家家主的这个位子没有任何觊觎之心,但是他担心会有别人利用你而搞乱秦家,你的存在对于秦家就是一个定时炸弹,他在的时候或许还能镇得住,可是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呢?你也知道当年在秦家暗中追随你的人可不止老林一个人啊。所以将你逐出秦家,才是最安心的法子。”
说着话,五叔笑了几声,叹着气道:“当年秦家在天津有多大的势力,老三爷你是过来人,你应该清楚。所以就凭当年的秦家,如果真的想要杀你,你觉得你有那个能力可以三番五次地逃得性命嘛?其实老太爷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杀掉你的意思,他只是想逼你自己离开秦家而已,毕竟他打断你一条腿,江湖上已经有诸多流言了,他若是在这个时候再赶你出秦家,只怕道上会说秦家的闲话。因此由你自己自觉地离开,那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谁曾想,老三爷你认死理,无论如何都不走,你说这让老太爷该如何是好?”
秦三爷听到此处,无奈地笑了笑:“原来当年老太爷已经将我离开秦家的门都敞开了,亏我还思前想后的,不敢轻举妄动,也是怪当年秦家的名头太盛,大家做事总是要有所顾虑的。”
五叔道:“老三爷,你说的一点都没错,这其实就是阴差阳错,不然也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了。”
秦三爷不由问道:“后面的事?”
五叔笑道:“老三爷,刚才咱们也都说了,秦家当年在天津的势力很大,你觉得真有哪家山贼会那么不长眼,来打咱们秦家的主意嘛?”
秦三爷顿时惊道:“难道那伙土匪也是老太爷安排的?”
五叔点头道:“当年咱们秦家也不是家主一个人说得算,你之前闹得那些事情,很多人已经对老太爷有些不满了,觉得他是对自己的孙子太留情分,原本留下秦三爷的一条命,家里已经有人对此颇有微词,现今几次三番的给您下套,想逼走您,可是您却还是像一根钉子一样扎在秦家里,那些人都说,如果老太爷再不能让你自己离开,那就只能由他们动手了,这事由别人动手的话,我不说老三爷您也明白,您的命肯定是保不住的了。所以老太爷他就找了那群土匪,给您做了一个局。”
秦三爷此时已然面无血色,就听他颤着声音道:“老五被绑票都是安排好的,就是为了把我从秦家引出去?”
五叔道:“其实当年老太爷已经对你有些想不透了,他不知道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你心里对秦家还有多少念想,所以他排了这么一出戏,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如果你也和其他人一样畏畏缩缩,加上被绑的人还是夺走你家主位子的老五,你要是心有怨念,自然不会出手,那样老太爷也就不会再去管你死活,任由他人处置你了,但你要是能够担着风险去赎人,那老太爷就决定在放你一回,只不过这一回是您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七爷和小六子这时在一旁听着,终于将整个事情前后因果全都给串联起来了,那秦三爷当年煞费苦心留在土匪的山寨里,还当是自己的才智所为,没成想,这一切却是早早就落在了秦家老太爷的算计之中。
如此想来,老林和秦木之间也必然是老太爷出于对秦三爷的顾虑才将他们扯在一起的,估计秦家老太爷是觉得依照秦三爷的性子,就算万一日后要来找秦家的麻烦,也肯定会事先联系老林,而老林是个重情义的人,自然会暗地里帮衬着秦木,助理秦家化险为夷。
只是老太爷他没有料到,人是会被时间所改变的,长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仇恨当中,人往往就会变成一个癫痴,也就是现在说的偏执狂。也许秦家老太爷也没有想到,秦三爷为了报复秦家,居然专门去学了幻术,而他为了复仇,更是不惜逼死旧日的好友老林,几乎可以说是与曾经的那个意气风发的秦家三少爷判若两人了。最终还是没有人能阻止秦三爷复仇的决心,这才有了秦家失窃,进而又引出了这么多事情。
事到如今,七爷也知道剩下的事情只能交由他们秦家人自己处理,自己一个外人再在这里掺和,实在是诸多不便。对于秦三爷那边,虽然他嘴上口口声声不再承认自己是秦家人,可是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如果他心中对秦家已经没有感情,又怎么会有如此行径?
于是七爷与小六子起身告辞,想要回避一下,已经许久没说话的秦木这时也明白了七爷他们的意思,这才赶忙起身,叫了几个人将七爷他们带到外面厅房中用茶。
七爷和小六子在外面等了半天,茶壶加了三次水,愣是将茶生生地泡得没了味道,这秦家的一群人才出了屋。七爷打眼一看,走在前面的是秦木和杨力,而杨力身后并没有人押着,七爷就心知这事情算是已经了了。
果然那秦木一出来就唤来了几个人,说了一个地名就让那几个人赶过去,说是等他们到了地方再打电话来,他再告诉他们去哪里寻个东西。七爷一听秦木这话,就知道那是秦三爷已经将藏嘎巴拉骨珠的地方告诉给秦家了。
而秦三爷出来之后,和七爷他们打了一个招呼就随着五叔匆匆离去,后来一问,才知道秦三医院见秦木的爷爷去了,也就是当年的秦老五。
说起来土匪山寨里的那出戏,秦老五才是出力最多的人,而当年无论被绑票是真是假,秦三爷带队去救他的心总是真的。毕竟江湖上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个人都活到了这个岁数上,如今大家的话又都已经说开了,也没有什么见不得面的了。
事后七爷他们回到家没多久,就听说秦家的三爷和五爷,双双去世,两人居然是死在同一天。秦老五这么多年一直在为秦家的事操劳,身子骨早就已经垮了,而秦三爷年岁也大了,长久以来就靠着心里的那一口气才能撑到现在,而且幻术十分耗费精神,又哪里是他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可以承受得起的?所以不管是秦三爷还是秦老五,他们全都已经算是元气大损,阳寿不多,故而两人突然离世也是情理之中。
而秦家的麻烦也同时被划上了一个句号,虽然交货时间晚了,要赔偿人家一笔钱,但是总好过要赔人双倍。事主那边也没有再多做纠缠,毕竟他们和秦三爷之间的事见不得光,下套设局确实是全凭自己的本事,但是已经被对方发现了,你要还是缠着不放,只怕是要在江湖上遭人耻笑了。
后来听说杨力在秦家也算混得不错,尽管出了秦三爷那么一档子事,但是三爷一死,杨力也就成了三爷这房的唯一传人,秦家那些念旧的老人全都对他照顾有加,仿佛杨力就是秦三爷的亲生骨血一般,而秦木那边也彻底将秦家整顿了一番,大大收缩了秦家的经营范围,几乎将秦家南边的产业都给卖了一个精光。
虽然对于秦木此举,秦家的一些人颇有微词,但是大部分人还是支持少家主这样做的,想来众人也都明白,秦家早已不复往昔,这次骨珠的事情一闹,也伤了元气,再恋着过去不肯松手,只能让自己消亡得更快。
可是七爷他们却也明白,秦家现在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苟延残喘,随着时代的发展,注定要有不少人家渐渐地淡出这个江湖,秦家这样还算好的,他们早有打算,已经着手开始布局转行。但那些抱守陈规,死活不肯向现实低头的人家,注定只能化为历史车轮碾过后,在那后面扬起的一阵烟尘。
只是听说,秦三爷昔日学到的那幻术,杨力也学到了一些皮毛,不然他把偷换玻璃盒中的垫布,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掉包那串嘎巴拉,那又谈何容易?
七爷回到家中后,就曾和人说起过,指不定秦家日后的出路,就要落在杨力那小子的幻术身上。秦三爷经营了大半辈子,想要毁掉秦家,最后还是心中不忍,放弃了报仇的念头,但他一定没有料到,自己当做插入秦家的钉子而一手调教出来的杨力,到头来却成了秦家东山再起的救命稻草。说起来,这也算是世事难料吧。
如今天津的鬼市早已没有了秦家这块招牌,硕大的一个家门说没也就没了,世界依旧在运行,江湖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一切就仿佛之前江湖上也没有秦家这号人物的存在一般。什么恩怨情仇的,在时代的变迁面前,都显得是那么毫无意义。
这个故事说到这里,也差不多到了尾声,至于故事想说什么,我自己也没有想清楚,说是江湖上大家门里的恩怨吧,也不是,想说幻术吧,更不像,姑且就算是新时代对老行当的冲击与改变吧。最后还是用《葬花吟》里面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来结尾吧: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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